在众人的注视下,蒸汽与机械之神走到那九层天坛的中央,面向老皇帝的棺椁,神情肃穆。
他口中开始念诵起一段段晦涩、拗口、仿佛来自宇宙初开时代的古老语言。
这些音节并非此世任何一种已知语言,每一...
血月升腾,如一只垂死巨兽的眼瞳,倒映在残破的海面上,将整片焦土染成猩红。那幽光晶石随着老人木杖的抬起,骤然爆发出一阵低频嗡鸣,像是某种古老钟声穿越时空而来,在每个人心头敲响。李希君体内被七重愿力结界封锁的“源质”猛然震颤,黑纹自皮肤下蠕动蔓延,仿佛有生命般试图挣脱束缚。
“你到底是谁?”李希君声音冷得像冰刃划过铁器。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残缺发黑的牙齿:“我是被遗忘的名字,是碑文里没写完的那一笔。”他缓缓将木杖插入地面,晶石与大地接触的刹那,整片废墟开始下沉,裂开一道螺旋状的地缝,通向不见底的深渊。“守秘人世代守护的,并非神?,也不是地脉??而是‘真实’。”
谷政仪强撑起身,紫薇帝相虽已黯淡,但仍有余威缭绕周身:“你说的真实,是指……这所谓的‘源质’本就是人心所化?”
“不错。”老人点头,“最初的人类孱弱不堪,风雨可杀,猛兽可食。于是他们祈祷,乞求力量。可天地无感,神明未降。直到某一日,一个疯子站出来,说:‘我们不需要神,我们可以成为神。’他剖开心脏,以血为墨,写下第一道契约??用恐惧喂养权柄,用执念铸造法则。”
罗结界眉头紧锁:“以人为神?荒谬!”
“不荒谬。”老人冷笑,“你们以为儒家圣道从何而来?孔圣人当年见万民疾苦,悲恸至极,一念顿悟,立‘仁’为道基。可那一念之中,有多少愤怒?多少不甘?多少对天命的诅咒?所谓正气,不过是披了礼法外衣的执念洪流!而你们今日所行之事,斩神、拔源、封印黑暗??哪一件不是执念推动?哪一个选择不是源于仇恨与救赎交织的私欲?”
李希君沉默良久,忽然开口:“所以,真正的‘源质’,是集体意识凝结而成的原始意志?它不在地下,而在众生心中?”
“正是。”老人抬手指向四周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看这些人。他们的恨、他们的痛、他们的渴望复仇的火焰??这些情绪从未消失,只是沉淀下去,成了土壤,滋养着新的‘神’诞生。教会不过是借用了这份能量,建起高塔,自称代行者。可当信仰崩塌,旧神陨落,新的执念便会立刻填补空缺。”
话音未落,李希君猛然回头??他感知到了异样。
不只是他,谷政仪与罗结界也同时色变。
东小陆方向,原本正在欢呼胜利的武者大军突然陷入混乱。哀嚎声此起彼伏,许多人跪倒在地,抱头惨叫。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影子开始脱离身体,扭曲变形,化作一个个模糊人形,悬浮半空,眼中闪烁着与那黑焰同源的幽光。
“他们在觉醒……”谷政仪喃喃,“被压抑数十年的怨念,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不是觉醒。”李希君目光如刀,“是被唤醒。有人在引导它们。”
老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凄厉与解脱:“你们终于明白了!三十年前那场‘意外’火灾,三百名密探葬身火海,他们的临终执念从未散去。我用这块晶石收集了最后一丝魂息,等的就是今天??当旧秩序崩塌,新纪元开启之际,让真相降临!”
“你疯了!”罗结界怒喝,“你要唤醒集体怨念,制造新一轮神灾?!”
“我不制造任何东西。”老人平静下来,右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烈,“我只是打开门。门后的东西,从来就存在。就像黑夜永远藏在白昼背后,就像死亡注定追随生命。你们斩尽五神,以为终结了奴役?可真正的奴役,从来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人心深处不敢直视的黑暗。”
他双手猛然一震,木杖断裂,那块幽光晶石腾空而起,悬浮于三人头顶,释放出层层涟漪般的波动,如同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意识浪潮。
刹那间,整个西陆上空风云变色。
无数亡魂幻影浮现虚空,有东陆战死者,有西陆平民,有被机械傀儡屠戮的妇孺,也有死于内乱的政治犯。他们的面容模糊,声音重叠,汇成一句低沉合唱:
**“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血偿。”**
**“我们要……审判。”**
这不是简单的冤魂索命,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意志聚合??群体执念正在凝聚成第六神,一个由受害记忆构筑的“复仇之神”。
李希君心相剧烈震荡,夜帝剑胎嗡鸣不止。他能感觉到,那股新生的神意竟与自己体内的“源质”产生共鸣,仿佛孪生兄弟彼此呼唤。
“不好!”谷政仪急声道,“如果内外呼应成功,你的封印会自行瓦解!一旦‘源质’反噬,你将成为新神的容器!”
“未必。”李希君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有决断,“既然它想进来……那就让它进来好了。”
“你做什么?!”罗结界惊呼。
只见李希君猛然撕开胸膛??并非肉体,而是心相之门。七象印逆向旋转,七窍齐开,竟主动将体内封印的“源质”向外释放!
漆黑如墨的能量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一条盘旋巨龙,嘶吼着扑向那群亡魂幻影。两者相撞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冲击,只有一片诡异的寂静。
然后,一切开始重组。
亡魂们停止了呐喊,脸上的痛苦渐渐平复。他们看着那团黑雾,仿佛看到了自己最深的记忆。有人流泪,有人跪拜,有人伸手触碰,随即化作光点融入其中。
李希君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七窍不断渗血。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不是压制,也不是消灭,而是**同化**。
他将自身愿力注入“源质”,将其转化为承载记忆的容器,而非毁灭工具。他让那些冤屈、仇恨、不甘的情绪有了归处,不再是盲目宣泄的灾厄,而是被铭记的历史本身。
“我不是神。”他在心中默念,“我也不会做救世主。但我可以做一个墓碑,刻下你们的名字,记住你们的痛。”
渐渐地,天空中的黑雾不再狂暴,反而呈现出一种庄严肃穆的质感,宛如星河倒悬,每一粒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安放的灵魂。
老人怔住了,手中的断杖滑落。
“你……你在做什么?”
“我在打破闭环。”李希君抬头望天,声音沙哑却坚定,“你说命运早已注定,七象轮转,紫薇失序,儒冠坠地,夜帝重临??可你忘了,夜帝从来不是终结者,而是守夜人。他的职责,不是带来黎明,而是守住黑暗,不让它吞噬人间。”
他缓缓举起右手,指尖凝聚一点微光。
“你们想要审判?好,我给你们审判。但不是以神之名,不是以复仇之名,而是以**见证者**之名。”
话音落下,那点微光扩散开来,化作亿万符文,洒向两陆大地。每一个接触到符文的人,无论敌我,皆在瞬间看到了一段画面??或许是某个母亲抱着孩子逃难时被蒸汽炮轰碎;或许是某位少年为保护妹妹挺身挡下机械刃的最后一刻;又或许是一位西陆士兵在深夜偷偷烧掉命令屠杀村庄的军令,却被长官发现活活钉死在城墙上……
没有美化,没有偏袒,只有赤裸裸的真实。
哭声,开始响起。
先是零星,继而连成一片。曾经挥舞战刀的东陆武者跪地痛哭,曾坚信教会正义的西陆残兵掩面颤抖。仇恨的根基,在这一刻动摇了。
“这……不可能……”老人踉跄后退,“执念怎么可能被化解?怎么可能……”
“因为你只看到了黑暗。”李希君一步步走向他,“却忘了,哪怕是最深的夜里,也有人点灯。三百密探死了,可他们的信息,其实早就传出去了。那位情报官没有背叛,他在临死前将证据藏进了东陆皇陵的机关匣中。二十年后,一名工匠修缮陵墓时发现了它,交给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东皇。”
老人浑身剧震:“那你为何不说?为何要发动战争?!”
“因为那时的东皇选择了沉默。”李希君冷冷道,“他怕真相曝光会引起更大动荡,怕百姓不信朝廷,怕权力崩塌。所以他压下了证据,对外宣称使者确系刺客。这一瞒,就是三十年。而三十年后,仇恨已经根深蒂固,两国皆无法回头。”
老人瘫坐地上,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
“所以……一切都是徒劳?”
“不。”李希君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正因为过去错了,现在才更要纠正。战争不该被美化,牺牲不该被利用。我可以背负罪孽,可以承受污染,但不能让悲剧循环下去。”
他站起身,面向苍穹,朗声道:
“今日之后,东陆与西陆,不再分彼此。所有死者,不论出身,皆入‘共祭碑林’。所有罪行,不论归属,皆予公开审判。从此以后,若有政权以‘正义’之名行屠杀之事,若有教派以‘信仰’之名禁锢思想??我李希君,必提剑问之!”
话音落时,血月悄然隐去,晨曦微露。
然而就在此刻,李希君体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七重愿力结界,碎了一层。
黑色纹路再度爬上脖颈,他的左眼开始泛起幽光。
“还没结束……”他低声自语,“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谷政仪飞身上前:“你还撑得住吗?”
“暂时。”李希君苦笑,“‘源质’并未完全驯服,它仍在我体内挣扎。而且……刚才吸收太多执念,我的心相已经开始异变。若长期维持现状,我会逐渐失去自我,沦为另一种形态的‘神’。”
罗结界沉吟片刻:“或许,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剥离。”罗结界凝视着他,“就像你当初建议的那样。但这次,不用别人承担,而是由儒家圣道之力,将你心中过于极端的‘执’抽离出来,单独封存。”
“你会因此减弱。”谷政仪补充,“尤其是夜帝传承中的怨念部分,那是你力量的核心之一。失去它,你可能再也无法驾驭剑胎。”
李希君低头看向插在地上的夜帝剑胎,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抗拒即将到来的分离。
良久,他轻叹一声:“也好。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别人的恨活着。”
仪式再度开启。
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光柱,没有撕裂苍穹的轰鸣。唯有万丈心相盘坐虚空,双手结印,引浩然正气入李希君识海。谷政仪则以紫薇星辰为引,定位其灵魂深处最阴暗的那一缕执念??那是自幼目睹家族被屠、流浪街头、被人践踏尊严所积累的滔天恨意,也是夜帝传承真正认可他的原因。
当那缕黑气被抽出之时,李希君整个人如遭雷击,仰天嘶吼。
他看见童年时那个蜷缩在雪地里的少年,看见第一次杀人时颤抖的手,看见无数个夜晚独自饮酒疗伤的身影……那些他曾以为必须背负才能前行的重量,此刻正一点点离他而去。
剑胎发出悲鸣,最终黯淡下来,化作一块普通铁片,坠入尘埃。
李希君双膝跪地,呼吸急促,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自由了。”他喃喃。
远处,第一批幸存者开始互相搀扶起身。有人从废墟中挖出水源,有人点燃篝火取暖,还有孩童在母亲怀里怯生生地张望这片陌生的世界。
新的时代,开始了。
可就在众人以为风暴终于过去之时,海底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
像是某种封印,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