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鞍马平八就是三好亮太的师父,他杀了二天一流的传人,便想替他将二天一流传下去,所以调教出了这么个徒弟。”
“在与鞍马平八达成交易之后,你把三好亮太送到了我的面前。”
四周终于重回寂静。
李淼看着倒下的鞍马平八,一边尽心维持着寂照幻象掩藏身形,一边低声说道。
籍天蕊笑着点头。
“是这样,总要有个饵料引李大人过来。但鉴真大师的苏醒却是个意外,将我的计划几乎全盘打翻,仓促之下我也无法再准备引诱你的手段。”
“便只好亲自现身,借着当日你与安期生争斗时救下朱翊镜的人情,请你暂时不要动手,跟我走一趟了。”
李淼点点头。
“我本身就在奇怪三好亮太出现的蹊跷,果然是籍教主的谋算。”
“那现在如何?”
“你请我过来,总不至于是来看戏的吧,鞍马平八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再无余力,什么时候动手?”
籍天蕊捂嘴轻笑。
“李大人何妨再等一等,等鞍马平八站起来,对着甬道尽头的那个女人挥出一刀,你便可以出手了。”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尽量晚一些动手……不然,可能会错过一场好戏。”
李淼挑挑眉。
“哦?”
“籍教主这么说,倒叫我真来了兴趣……若是没有好戏看,我打你一拳如何?”
籍天蕊捂嘴轻笑,再不发一言。
前方,鞍马平八趴在八幡宫剑客的尸体上,良久才忽的一颤,如溺水之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呛咳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已经足以致命。
无人知道这个老头儿体内到底存着什么样的精神,能叫他支撑到现在。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杵着刀,将身体撑了起来,看向前方。
不足一丈的前方,甬道尽头,那名身穿神官服的女人毫无情绪波动,即使看到自己的属下被鞍马平八一一斩杀也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
手指缓缓在绯红色的剑柄上敲动,隔着遮面的轻纱,鞍马平八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呵。”
他再次倔强地直起上身。
“你的前面已经没有人了。”
微风拂过,将女子遮面的轻纱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和嫣红小巧的嘴唇。
“那又如何呢?”
声音也如那半张脸一般稚嫩。
“你还能出刀吗?”
“你既然来冲八幡宫便该知道,只要天照大神赐下的神画还在,只要八幡宫依旧矗立在镰仓,尊神剑客要多少有多少。”
“你死之后,登阶之路无人把守,不过一两年的时间,闻讯而来的剑客们就会把今天空出来的位置填满——你的搏命,毫无意义。”
“鞍马流的覆灭,也毫无意义。”
鞍马平八忽的一笑。
似乎终于得到了某个答案,似乎他今日的搏命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一般,他释然的、如释重负般的笑了出来。
“说起来。”
他忽然转换了话题。
“你知道老夫四十岁之前,都在做什么吗?”
未等女子开口,他便自问自答道。
“那时我是个浪人。”
“明明实力远超同辈,却因为修习鞍马流而不能扬名,还要躲避神道教的打压甚至追杀。我不满父辈的教诲,孤身逃出,以京八流剑客的身份周游天下。”
“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我流浪到了出云国。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她说她即将要被送到出云大社,成为巫女。”
“她说她叫橘。”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官服女子的目光忽然间冷了下来,手指也不再敲动刀柄。
鞍马平八笑道。
“你无需紧张,我与她并无私情。那时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个侠客,所以一个战战兢兢的少女央求我替她送一封信回家,我便接了下来。”
“于是那一年的年底,我来到了京都,却死活都找不到她告诉我的地址和家人。”
“于是我带着信,返回了出云大社,并找到了那个叫橘的少女——你应该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鞍马平八抬手,在自己脖颈上砍了一下。
“她不认得我了。”
“短短一年时间,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无半点之前相见时的青涩,连剑术都成长到了我望尘莫及的程度。”
“她认出了我是鞍马流的传人,并且要杀我。”
“但幸运的是,我很强,虽然没有强到能战胜她的地步,但也足够撑上几招、将她交给我的信拿出来展开。”
“然后,她‘醒’了。”
“只有短短一瞬,她对着我演示了一式剑招,然后便再度变成了那个对我喊打喊杀的出云大社巫女。”
“然后,我逃了。”
神官服女子冷声说道。
“你想说什么?”
鞍马平八咧开嘴。
“故事还未说完。”
“因为她已经记住了我的脸,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再接近出云大社。但我又非常好奇和恐惧,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懵懂而恐惧的少女在一年内变了模样?”
“所以我再次返回了京都,试图找到橘的家人。如此找了一年,我却再未找到半点线索,好像橘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于是我准备离开。”
“就在我离开之前的那天,也不知道是神佛庇佑还是怎的,我忽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天皇,要前往伊势神宫举行参拜。”
“以我的身份无法随意出城,于是便留了下来,顺便想看一眼天皇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天,京都的所有百姓都跪伏于街道两侧,我也是其中之一。但与他们不同的是,我敢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天皇的车架到了我的面前,有风吹过,掀起了一线帘帐,于是我在这极短的一瞬,瞟到了天皇的侧脸。”
杀意。
随着鞍马平八娓娓道来,一丝纤薄而纯粹、无比凝练的杀意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却愈发放肆的笑了起来,缓缓道出最后一句话。
“那张脸,虽然已经垂垂老朽,虽然满是皱纹和须发,但在京都寻找了一年的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就是橘要找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