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
被傅母在身后催逼,她尽力踩下的每一步,看似都距离宏大而遥远的目标近了一分。
然而,她当真一步步走来,现实中的局面,似乎也并不如想象里的好。
“想象总是格外美好。”
“真实的境况总不如想象里好。”
真正到了摊开一切的时候,章晗玉反倒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睁眼看看我,傅母。我今年二十三岁了。为了想象那一刻的荣光,你投进了你的大半辈子,又想投进我的一辈子。”
“傅母,你想象中宏愿实现的那一刻,究竟在何时?”
傅母明显激动起来,拦阻的手臂和肩头都开始细微颤抖。
“老婆子老了,你还年轻!等到……等到小天子长大!你去想办法,让小天子长大后还记得你!到那时,到那时,”
傅母激动地自语:“小天子看在和你的多年情分上,一定会为章家翻案,对,不会等多久,那时候你也还年轻……”
章晗玉扯开傅母拉扯衣袖的手。
“想象总是这么好。但一年年的走下来,最后落在实处,总跟想象不一样。而我却不愿继续在等待中空掷光阴了。”
她开始一根根地掰开傅母拦阻门闩的手指,试图开门出去。门轴在争夺中激烈地摆动,章晗玉的声线却前所未有的宁和平稳。
“傅母,我觉得现在时机就很好。放我走,让我去做。”
傅母隐约察觉她的想法,厉声高喊:“你要做什么?你不许去!你是章家唯一剩下的嫡支血脉,你不能冒险!我们从来都选稳妥的办法,等小天子长大是最稳妥的!你不能——!”
等候在外的惜罗听到响动,从佛堂转角里直冲过来,从外猛烈都拍打窄门。
“主家!你是不是要出佛堂?老虔婆,放主家出门!来人啊,帮帮主家!”
疾奔过来四五个汉子,都是守卫在佛堂四周的凌家护卫,从外发力,生生把佛堂木门拉开了。
章晗玉拍打着满身的香灰迈出门槛,冲门外紧张不安的惜罗安抚地笑了笑,“我好好的。”
凌凤池长身立在院门外,远远地注目过来。章晗玉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两边目光一碰,凌凤池跨进门来,章晗玉冲院门方向走。两边在庭院中央汇合,凌凤池回身陪着往院门外行去。
边走边问:“想说的话,当面说清楚了?”
章晗玉此刻的表情有些奇异。带着释怀的轻松,又带着点怀疑。
“折腾了一场,说清楚了。”
她拍了拍自己身到处都是的香灰,自语道,“闹归闹,也不见得比平日闹腾得更厉害。怎么拖到今日才说呢。”
身后碰的一声巨响,四五个凌家护卫都没能挡住傅母,傅母闯破人墙冲进了庭院,疾步追赶在身后。
“你不许去!”傅母嘶声力竭地大喊:“章晗玉,你不许去!你不许冒险!”
凌凤池侧身回望一眼,章晗玉听若不闻,继续往院门外走。
凌家护卫冲上来又拦住傅母,傅母喊不动章晗玉回头,绝望之下竟然喊起凌凤池:
“凌相,拦住她,她不能去!凌凤池!你听着,她想要——”冲上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把傅母的嘴捂上了。
“你个老虔婆,阿郎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凌家护卫低声地骂。
傅母还在呜呜作声,试图挣脱。
从小在她面前一点点长大的那道熟悉的清雅女郎背影,带着下定决心的决然姿态和罕见的释怀,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直接跨出佛堂门槛,消失在视野尽头。
一滴浑浊老泪滑落眼眶。
*
并肩走出去几百步后,傅母嘶声大喊的那两句还在凌凤池的耳边回荡。
“你不许去”
“你不许冒险”
身侧的人显然不打算告诉他具体内容。
即将迈出章家门外时,凌凤池斟酌着词句,还是问出了口。
“你打算做什么?何等的风险?引得你家傅母惊怒追赶。可酌情挑拣能说的一部分,告知于我。”
章晗玉停步想了想,招手喊来惜罗,当场准备笔墨写了一封短书,塞去荷包递给惜罗。
“惜罗,把荷包收好。今天天晚了,你在家里好生歇息。明日清晨去凌家,把荷包当面交给凌相。”
惜罗警惕地看一眼凌家众多护卫,贴身收好。
章晗玉转身对凌凤池道:“我要做的那件事,其实没什么不可说的,可惜傅母总不让我做。今天晚了,我也累了。等明早天亮,惜罗在家里吃好喝好,让她把荷包送去凌府,你看了荷包里的字纸,自然知道一切。”
凌凤池眉心微皱起。
“我人就在当面,为何不直说,却拐弯抹角地绕一圈?”
章晗玉笑而不应:“就不直说。你我正式和离的大日子,我偏不想今天老老实实跟你说,只想明天再说。成不成?”
她向来散漫跳脱,时常有天马行空的惊人之举,凌凤池虽然难以理解,但更大的和离事都应下了,这等小事又何妨?他默然不再追问。
惜罗当晚准备了晚食,翻来覆去地担心阿弟。
惊春前日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也不知大理寺狱的伙食如何,会不会饭里掺沙子?阿弟吃不惯。
牢狱里洗不得澡,阿弟从前在兽苑那几年落下的毛病,身上沾一点血就要洗澡,一天恨不得洗八次,也不知在大理寺狱里能不能受得了……
章晗玉劝慰惜罗:“昨日探望过了。”
“叶宣筳叶少卿亲自领着我去。给惊春的牢房被褥干干净净的。”
“他是自首投案,不轻易动用刑具。”
“你若实在担心,就去凌府找凌相,求他带你探监。他在巴蜀山院吃了那么多顿你煮的饭食,吃人嘴软,他定会应诺你。”
惜罗安心地睡熟了。
章晗玉点起一盏豆灯,连夜清点家中资产。
把家里库房的铜钥匙,账本,对牌,地契匣子,挨个放去书案上摆好。
深秋夜冷,她寻来一套暖和的夹衣夹裤贴身穿上,取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对襟襦衣,一件新做的素色绣梅枝长裙,穿戴整齐。
取来铜镜,挽起发髻,从头到脚打量自己,处处妥当。
她对着铜镜抿嘴一笑,铜镜中明眸皓齿的女郎同样嫣然微笑。
窗外的天色逐渐亮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京城各处晨鼓声声,街坊开市,百姓上街。
一道纤长身影出现在皇宫门下。
抬头凝视晨光里雄伟巍峨的皇宫城楼。
今天也巧,轮班值守城门的金吾卫里有相识的郎将,远远地迎上来打招呼:“凌夫人,来的这么早?今日又要觐见太妃娘娘我替你通传进去。”
章晗玉淡定道,“昨日刚和凌家和离,不是凌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