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
他与那颗残缺的、孤寂的头颅对望,凝视无上者的眼眸,看到的却是天开之盛景。
一幅幅不同的开天盛景。
有模糊的生灵站在绝对虚无之所,时光全无,阴阳不存在,
...
我盯着那幅画,指尖微微发颤。
画中僧人眉目如刀刻,唇角含笑,双眸却空无一物??不是瞎了,而是眼眶深处藏着某种无法直视的东西。那笑容像是从千百具尸体上剥下来的皮肉拼凑而成,每一道弧度都透着诡异的熟悉感。我认得这张脸,可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更可怕的是,当我凝视这双眼时,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顺着视线钻进脑海,轻轻一扯,记忆的某块碎片便簌簌剥落。
“你画错了。”天僧忽然开口。
我猛地抬头:“哪里错了?”
“他没有瞳孔。”天僧缓缓道,“真正的佛祖,眼里是有众生的。而这尊像……他的眼睛是通往虚无的门。”
殿内烛火骤然熄灭。
黑暗中,八尊小佛像齐齐转动头颅,面朝中央佛祖。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声音??不是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脑髓里炸开的低语:**“回来吧,孩子。”**
龙虎山一把将我拽到身后,掌心已凝聚出一道金光符?。大师弟浑身抖得像风中的纸片,却还是咬牙撑起一张镇邪阵图。可那阵图刚展开,边缘就自动焦黑卷曲,如同被看不见的火焰焚烧。
“别动。”天僧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投影残留的余波。真正的‘?’还在沉睡。”
“可这到底是……”我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瞥见申承乐手中的画卷正在渗血。鲜红的液体顺着宣纸纹路蔓延,在画中僧人脚下汇成一片湖泊。湖面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片混沌漩涡,漩涡中心隐约浮现出一座倒悬的宫殿。
“四景宫。”张雪兰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手中握着一枚青铜铃铛。铃身布满裂痕,每一次轻晃都会发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音律。“过去之门开了缝,有人把不该放出来的东西引渡到了现世。”
“是你?”龙虎山厉声喝问,“你不是开车走了吗?”
“出租车停在山门外。”张雪兰冷笑,“但我发现车后座有一串脚印,从外面延伸进来??可我们明明是从正门进入的。”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地面。青石板上果然浮现出七枚赤足印,每个脚印之间相隔九尺九寸,正好对应北斗七星的方位。最前方的那一枚,正对着佛祖像的莲台。
“踏星而来……”天僧喃喃,“这不是入侵,是归位。”
空气骤然凝固。我感觉胸口像是压上了万钧巨石,每一次呼吸都要撕裂肺腑。那些脚印开始发光,金色的光纹顺着地砖缝隙爬行,最终汇聚成一副完整的星图。星图中央,一颗本不该存在的星辰缓缓亮起??那是紫微垣外的第九星,古籍称之为“隐曜”,传说中为诸神埋葬叛徒之地。
“编织者说的没错。”老天师的虚影再度浮现,脸色灰败如死人,“这家伙不是普通的界外生灵,他是被放逐的旧神,曾在上个纪元窃取‘天’的本质,又被七尊天里神联手斩杀,真灵封印于亚空间夹层。如今……他借着父神苏醒的契机,通过信仰之力重塑躯壳。”
“所以他是冲着原初人祖来的?”我艰难开口。
“不。”天僧摇头,“他就是原初人祖。”
这句话如同雷霆劈落。我脑中轰然炸响,无数破碎画面翻涌而出:登神之前的记忆、门缝后的景象、那个总在梦中低语的背影……一切线索终于串联成线。原来所谓“师父让我来找你”,根本就是谎言。真正派我来这里的,是画中这个微笑的僧人??我的另一个自己。
“你是他的容器。”张雪兰盯着我说,“你的真灵早在多年前就被置换,现在的你,不过是残留在肉体里的最后一点自我意识。等他完全复苏,你就会彻底消失。”
我不由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可就在这时,一股暖流突然从丹田升起。那是属于武者的内息,纯粹而炽烈,绝不可能是虚假的。我低头看向双手,掌纹间竟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经络,宛如活物般游走。
“不对……”我喃喃,“如果我只是容器,为何能修炼到这般境界?为何能在登神路上走这么远?”
“因为他也需要成长。”永生者的投影浮现半空,蛆虫般的躯体缓缓蠕动,“你以为自己是在追寻力量?其实你一直在喂养他。每一次突破,每一滴精血,都在加固他的封印。你越强,他复活得就越完整。”
暴怒者怒吼一声:“那就毁了这具身体!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让那畜生死而复生!”
“办不到。”欢孽者轻笑着出现,红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他已经和宿主融为一体,除非找到替代品,否则哪怕斩碎这具肉身,他的意识也会立刻侵占下一个最近的生命体??比如,你身边的人。”
殿内陷入死寂。我能感觉到三道目光落在我身上:龙虎山的担忧,大师弟的恐惧,还有张雪兰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还有别的办法。”我抬起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既然他是靠信仰复苏,那我就切断源头。”
“你说什么?”天僧皱眉。
“我不信他。”我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往后,我心中再无佛祖,只有拳与道。”
话音落下,体内那股暖流猛然暴涨。金光自四肢百骸喷涌而出,竟在空中凝成一道武道虚影??那是我苦修三十年所悟的《大日焚身诀》,以气血点燃生命本源,换取短暂无敌的力量。此刻这招式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它不再是追求极致的武学,而是一种宣言,一种对“神性”的彻底否定。
“疯子!”老天师惊叫,“你会烧尽自己的寿元!”
“正好。”我咧嘴一笑,“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金焰席卷全身的刹那,画中僧人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抬起手,似要阻止,可那些脚印组成的星图却开始崩解,仿佛受到了某种规则层面的排斥。原来信仰之力虽强,却敌不过一颗决意背叛的心。
“成功了?”大师弟惊喜喊道。
可下一瞬,整个小佛宫剧烈震颤。供奉在正中的佛祖像缓缓睁开双眼,两道漆黑如墨的光线射向穹顶。那里原本绘着极乐世界图景的壁画,此刻尽数褪色,显露出下方隐藏的古老铭文??正是用失传已久的“神篆”写就的契约书。
“以吾之名,立此誓约:凡持我印记者,皆为子嗣;凡诵我名号者,永属吾身。”张雪兰逐字翻译,脸色越来越白,“这是……灵魂绑定的最高法则!只要世间还有一人信奉‘佛祖’,他就永远不会真正死亡!”
“那就让世上不再有信徒。”我说。
转身抽出腰间佩刀,一刀斩向自己的左臂。鲜血喷溅中,一块烙印着莲花纹路的皮肤应声落地。那是从小佩戴的护身符,据说是母亲临终前亲手为我戴上的。如今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祝福,而是奴役的印记。
疼痛让我清醒。更多的记忆碎片浮现:童年时每逢初一十五被迫跪拜的仪式,少年时期莫名出现在枕边的经书,乃至踏上武道之路时耳边响起的低语……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又砍下右肩上的胎记,剜去胸口的一颗痣,甚至用刀尖挑破眼皮,在眼球表面划出十字裂口。每一道伤口都在尖叫,但同时也带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你快住手!”龙虎山扑上来夺刀,“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已经死了很久了。”我推开他,任由鲜血染红袈裟,“我只是现在才学会怎么去死第二次。”
最后一刀落下,直插心口。就在刀刃触及皮肤的瞬间,整座大殿爆发出刺目强光。我看见七个模糊身影从四面八方奔来,正是传说中的七尊天里神残魂。他们各自抱住一具神尸,合力将巨锁砸向地面。锁链缠绕住佛祖像的脖颈,将其狠狠拽入地底深渊。
“趁现在!”天僧嘶吼,“摧毁寄托之所!”
我用尽最后力气拔高刀锋,朝着头顶虚空猛力一掷。刀身穿透层层云雾,最终钉入某处看不见的屏障。霎时间,遥远星空中传来一声哀鸣,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瓦解。
意识消散前,我听见张雪兰在我耳边轻语:“你知道为什么你能修炼吗?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容器……你是钥匙。”
然后是永恒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间普通民宅的床上醒来。窗外阳光明媚,街道上传来孩童嬉闹声。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温水,旁边压着张字条:
>“你杀了‘佛祖’,但也杀死了信仰本身。
>从此世间再无神明,也再无救赎。
>欢迎回到人间。”
署名是:**雪兰**。
我摸了摸胸口,那里既没有伤疤,也没有心跳。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缓缓旋转的金色光核??像极了当年画中僧人眼中那片虚无的倒影。
我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因为真正的“原初人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所谓的神明,都不过是某个更大存在梦境中的泡影。而现在,梦醒了。
而我,将成为第一个睁着眼睛做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