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昧说很近很近,结果乘船走了三日都还没到。
看着船接近一处极大岛屿,钟离沁就问了句:“胖丫,这是什么地方?”
郭昧嘿嘿一笑,指着远处岛屿,轻声道:“御妖宗啊!这座岛往西三千里还有一岛,是禁地,我们去的是那儿。”
钟离沁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御妖宗。
没过多久,一个如鸡蛋一般南北长东西窄的岛屿,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郭昧轻声道:“沁儿姐姐,跟我来。”
只见郭昧单手撑着围栏,手一使劲儿整个人就翻越过去,而后随手扯来一块儿云朵,骑着就往岛屿去。
钟离沁一乐,心说胖丫玩心还是大。
她化作清风推了胖丫一把,两人先后落在了一条不咋长的十字街头。
此时郭昧才说道:“我们御妖宗呢,跟伏魔山那些地方不大一样,与长风岛倒是相似。我们都是在仙朝时代之初藏进了一处类似洞天福地的地方。”
钟离沁疑惑道:“为什么?”
郭昧笑了笑,轻声道:“因为远古那场大战之后,这座岛原本主事者都去了他们心中的宗门,接管之人是从各个小洞天飞升而来。那些老祖宗谨记御妖宗镇压妖族的使命,然而仙朝时代人妖和谐,也就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太平盛世,将军牧马。
郭昧一边带着钟离沁往前走,一边轻声道:“所以,祖辈就将这两岛一城装入某个异空间。还是当年一位姓赵的姑娘闯入此地,我们才有机会出世的。”
钟离沁转过头,轻声询问:“赵白鹿?”
郭昧点了点头,“跟你一样,都是教主夫人,也都有,百花剑意。”
钟离沁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些明白,胖丫带她来是干什么了。
“你是想让我,唤醒什么物件儿?”
胖丫却摇了摇头:“不是的,本来应该是让教主哥哥来的。虽然过去了几十万年,但有一间屋子保存得极其完好。那应该是传教主哥哥剑术与武道之人的故居。”
钟离沁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里是壁画上那个战场?可那不是在东边儿吗?”
刘暮舟所见十二楼之壁画,钟离沁是知道的。对于那处战场,钟离沁也听刘暮舟说过。
可是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地方是在东边啊!
好在此时,郭昧解释道:“当年人间九分,方位、天时皆有大变。”
钟离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可是钟离沁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头望向胖丫,一脸惊讶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如此久远之事,你们御妖宗未必记录得这般详细吧?”
郭昧嘿嘿一笑:“还是沁儿姐姐聪明,但沁儿姐姐知道我现在多少岁吗?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啊,弟弟一家祖祖辈辈都在照顾我,我一直长不大。我以前是傻的,但那个傻,其实是我的意识被困在了某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是看见了还是经历了这些事情,反正就是都知道。我被带回御妖宗后,慢慢地就开始长大,被关在那个地方的意识逐渐掌控了身体,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说话时,两人沿着一条故道走到了某个酒铺前。
铺子门前还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郭昧冲着老人一笑:“贺爷爷,晒太阳啊?”
老人微笑点头,可眼睛却一直放在钟离沁身上。
气得郭昧走过去一把拽住老人胡须,骂道:“老不正经!你盯着人家看什么?”
老人没好气道:“我就是觉得这丫头身上剑意眼熟,你快撒手!”
郭昧这才松手,瞪眼问道:“哪儿眼熟了?”
老人却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不过老人转身拿起一壶酒,“看你合眼缘,送你一壶。”
钟离沁微微一笑,接过酒后抱拳道:“多谢前辈,我丈夫很喜欢喝酒。”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干脆甩去一枚乾坤玉:“好酒之人,能跟我交朋友,这里头万年陈酿,全给他了。让他有空来这儿,陪我老头子喝一顿。”
钟离沁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现在被困一座山中,待出来时,定让他拜访前辈。”
此时郭昧说了句:“好了贺爷爷,我们去海边瞧瞧那位大前辈故居。”
老人点头道:“去吧。”
告别老人,一边往海边走着,郭昧一边说道:“老爷子这一脉,代代相传不知道多少年了,老了之后就回来,独自守着酒铺,说是对祖先的承诺。”
钟离沁看了看手中酒壶,问道:“这酒有名字吗?”
郭昧点头道:“叫不相逢。”
此时路过一处刻满人名的铸铁大碑,钟离沁没问,郭昧也没主动说。
很快,两人走到了一处海边别院。
郭昧指着入口,微笑道:“姐姐自己进去,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不让我进去。”
钟离沁虽然疑惑,却也没多问,只是捏了捏郭昧脸蛋儿,而后就走了进去。
郭昧也无聊,干脆坐在门口,静静等着。
她也没想到,钟离沁这一进去,就是一天一夜。
待出来时,郭昧明显感觉到了钟离沁的开心,异常开心。
郭昧好奇至极,凑上去问道:“咋回事咋回事?你怎么这么高兴?”
钟离沁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单纯开心。”
郭昧疑惑道:“开心什么?你说嘛!说说说!”
拗不过,钟离沁只好说道:“我最怕他孤独,但他并不孤单。”
至于别的,我信他。
这一天一夜,她跟着一位前辈留下的神念,走了走古时人间。
那位前辈说,其实他有个心愿,但他自己很难做到,也没机会,更不能做,只有当时当世之人才有机会去做。
他希望刘暮舟能做到这件事。
两人站在海边,吹着海风,过了很久很久,钟离沁才说道:“走吧,带我去万妖窟。”
郭昧却摇头道:“不用去了,那老杂毛现在对弟弟言听计从,他敢不听话,我敲烂他脑袋!”
钟离沁眨了眨眼:“当真?”
郭昧无奈道:“哎呀!御妖宗御妖宗,我们祖传捉妖呀!”
钟离沁一乐,“胖丫真厉害,那我就起程去昆吾洲了。三年一轮换,该我执掌剑台了。”
郭昧嘿嘿一笑:“船早就备好了,我要一起去!”
钟离沁疑惑道:“刘暮舟不是让你压住灵洲群妖么?你走了谁镇压妖族?”
郭昧撇了撇嘴,“那十二菩萨三百罗汉,又不是只知道吃斋念佛!我想去见见苏丫头哎,好久不见,可想她了。”
钟离沁神色古怪:“她可怕你了。”
苏梦湫跟着刘暮舟以后,就被人绑了一次,就是突然变瘦的胖丫儿绑的。
对于苏梦湫而言,胖丫简直就是心理阴影啊!
…………
算起来,刘暮舟被困昆吾山,已经第四个年头儿了。这四年间,观天院走出去了四批弟子,现如今也有一批南下,进了入世城。
战场一天比一天艰难,百八十人就能阻挡百万妖兽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南边,几乎天天死人。
只用了半年,姜玉霄从十四五的模样,变成了个年轻人。
他也不再每日蹲在城头放冷箭,而是钉死在城下,就靠一身归元气修为死扛,已经接近三月没有回城头。
自打钟离沁接任季渔执掌剑台,还没有见过姜玉霄呢。
今日也是钟离沁第一次到南楼,落下的时候,就见苏梦湫凑了过来。
钟离沁自然而然问道:“这发什么疯呢?”
苏梦湫微微一叹,呢喃道:“陶桃死了。”
陶桃……钟离沁听过这个名字的。
“你也没把他拉回来?”
苏梦湫却道:“我看着呢,让他出出心里的气。再说现在对面就跟欺负人一样,但凡我们有元婴下场,他们就会有至少三倍于我们的元婴出现,我都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元婴畜生的。所以……现在逐渐形成一种奇怪默契,只能是元婴之下在下面厮杀,这样才相对公平些。”
钟离沁沉默了几个呼吸,然后问道:“熟人呢?多不多?”
苏梦湫知道,这是问死了的熟人多不多。
可她想了想后,还是说了句:“能南下的,现在有几个不是熟人了?”
顿了顿,苏梦湫又道:“对了,虞姑姑肚子里有孩子,我劝不动,师娘劝劝她吧。”
钟离沁点头道:“好,知道了。”
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她转身就走了。
事实上,在看过古时战场之后,如今入世城以南,简直是小打小闹。
到了功德台后,钟离沁没着急劝虞潇潇,而是翻看着战死之人的记录。
虞潇潇挺着大肚子坐在斜对面,叹息道:“找我说啊,其实……这些死伤,都是可以避免的。死了的人,要么是慌不择路,要么是太不当回事,贪功冒进。如今对面有个统一的章程,人家是跟我们打仗。可我们……像是派人南下历练一样。”
顿了顿,虞潇潇又道:“要是有个人能统一调度这些修士,令行禁止,让进便进让退便退,那样会少死很多人。说不听点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到此时,钟离沁才合上册子。
转过头,看着虞潇潇,钟离沁轻声道:“姐,安心养胎,你跟我不一样,你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到时候再回来不迟。倘若你腹中孩子有丁点儿差错,让他将来如何自处?”
没等虞潇潇开口,钟离沁就继续说道:“至于……至于战场的事情,我来了,我坐在城头,不服气地问问我手中剑便是。不过动脑子这种事,不适合我。刘暮舟说过,天底下能真正懂他心里想什么的,只有我。能猜出他要干什么的,只有苏丫头。”
虞潇潇沉默许久之后,叹道:“行吧,你要找个人接管功德台。三台,必须掌控在截天教手中!就算你们没有私心,这也是我对你们的要求!”
钟离沁笑了笑,“姚玄参,已经是渡龙山二等供奉了。”
虞潇潇闻言一愣,因为截天教供奉跟渡龙山供奉的区别,她还是知道的。
……
这天夜里,钟离沁叫来了苏梦湫,取出来刘暮舟留给她的第二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好好看看,看完之后,做得到做不到,回句话。”
苏梦湫接过信,看完之后,沉默了几个呼吸。
“做得到。”
钟离沁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道:“许临安,你怎么说?”
城楼之上,许临安微笑道:“我不做决定,只守在这里。”
此时此刻的瀛洲,有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已经变得亭亭玉立了。
夭夭穿着一身洁白儒衫,略显宽大。此时正坐在半山腰,借风翻书。
有个额头印有囚字的中年人明明已经走过了此地,却还是转身回来,笑着作揖,问道:“小师叔,我要南下,需不需要带话?”
夭夭闻言,赶忙转头问道:“彭先生是要去入世城吗?”
彭壁笑着点头:“刚刚破境,想去看看。”
夭夭沉思许久,这才呢喃道:“帮我告诉嫂嫂,我长大了。另外,能不能麻烦彭先生绕道去一趟芝兰山?帮我告诉宋青麟,就说……就说过几年,我会去找他的。”
碰壁点头道:“不麻烦,那我就先走了,小师叔继续翻书。”
事实上,踏入金丹的碰壁已经能看出夭夭身上的异象了。
是一头白鹿在吃草,那些草就是此地文运啊!
夭夭也没想到,当初宋桥说要带她回家,原来回的是这个家、她更想不到,若宋水梁在世,也要跟彭壁一般,喊她一声小师叔。
同一时间,不庭山上,有个双目逐渐失去颜色的读书人翻出很多年没摆出来的棋盘。
陈默将棋盘放好,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在天道吞噬他最后一丝人性之时,在空白棋盘之上,落下一枚白子。
下一刻,一头白鹿出现在棋盘之上,在一个个格子里纵横跳跃,就是不落脚于线条的交叉之处。
陈默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中最后一抹颜色也消失殆尽。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原来这便是……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