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去也好。”谢初然连连点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赶在凌汛结束前找到水韵青金石,那样一来可以直接借着凌汛的天时,完成四品晋升三品的修身典仪。”
徐永生言道:“希望能多找到几枚,赶在凌汛结束前返...
西漠黄沙万里,烈日灼空,天地间仿佛熔金泼洒,滚滚热浪扭曲了远方天际线。杨戬御风而行,银甲映辉,三尖两刃刀背负身后,刀锋划破气流,发出低沉嗡鸣。他眉心竖目微启一线,神识如网铺展百里,搜寻着那传说中藏于流沙深处的“忘川阁”。
据黑衣人所言,此地曾是上古史官避世之所,专录天庭讳莫如深之事。每逢王朝更迭、神魔大战,必有隐秘典籍悄然封存于此。然千百年来,能寻得其踪者寥寥无几??因忘川阁不立于实地,而是浮游于时空裂隙之间,唯有在特定时辰、以特定血脉为引,方可窥见入口。
杨戬体内流淌着杨家嫡系之血,又身负天眼神通,正是开启之路的钥匙。
三日后,他在一片死寂荒原停下脚步。此处寸草不生,沙粒泛着诡异暗红,踩上去竟似踏在干涸血泥之上。正前方,一座孤零零的石碑斜插沙丘,碑面刻着四个古篆:“逝者无名”。
“就是这里。”杨戬低语,右手结印,指尖燃起一缕纯阳真火,将精血滴落于碑底凹槽之中。
刹那间,大地震颤,黄沙如潮退去,露出下方巨大青铜阵盘,其上铭文流转,似星河倒悬。中央浮现出一道门形光幕,幽蓝如夜,边缘电蛇狂舞。
他迈步踏入。
穿过光幕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四周化作无尽长廊,两侧尽是书架,层层叠叠直入虚空尽头。每一卷竹简皆泛微光,标注着年月与事件??《北疆雪崩真相》《南诏国灭口令》《瑶池宴中毒案始末》……无数被掩埋的历史静静陈列,如同沉睡的灵魂等待唤醒。
而在长廊尽头,一名老者端坐案前,白发垂肩,双目失明,手中却执笔不停,墨迹自虚空浮现,凝成文字后又缓缓消散。
“你来了。”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我已在此等你三百余年。”
杨戬抱拳行礼:“晚辈杨戬,奉叔父杨昭遗志而来,求问赤水之战真相。”
老者搁笔,枯手轻抚案上一本残卷:“这卷《赤水七日记》,是我亲手所记,也是唯一未被焚毁的原件。当年玉帝下令销毁所有战报副本,唯独漏了这一册??因为它不在人间,而在‘记忆’本身。”
他缓缓翻开竹简,每一页翻动,空中便浮现一幕幻象:
画面中,赤水河畔烽烟四起,杨昭率军死守堤岸,九婴尚未完全觉醒,仅现三首形态。彼时朝廷使者突至,手持玉符,宣读旨意:“命尔等暂退三十里,待天雷阵成,自然镇压妖物。”
杨昭怒斥:“此刻撤离,百姓必遭屠戮!”
使者冷笑:“此乃帝令,违者视为叛逆。”
最终,杨家军被迫撤防。就在撤离当夜,封印松动,九婴彻底暴走,吞噬万民,酿成滔天血祸。而后玉帝亲临,以“平乱救世”之名册封杨戬之父为“镇国大元帅”,并将罪责归于“前线将领擅自撤防”,杨昭遂成替罪之人,史书除名,魂魄不得入轮回。
“可笑吗?”老者苦笑,“一场阴谋,用三条命完成:牺牲一个忠臣,捧高一个英雄,掩盖一段丑闻。”
杨戬双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眼中怒火翻腾,却又强行压下。
“所以……我父亲明知真相,却选择了沉默?”
“他试过抗争。”老者叹息,“但玉帝以你母亲性命相胁,若再提旧事,便将其打入幽冥永囚。你父只能忍辱负重,保全家族血脉。这也是为何,他从不允许你们兄弟追问赤水往事。”
杨戬心头剧震。
原来父亲临终前那一句“守住本心,莫问是非”,并非怯懦,而是无奈的托付。
他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每每醉酒,总会望着南方喃喃:“昭弟……我对不起你……”
那时只道是战友情深,如今才知,那是背负一生愧疚的呐喊。
“前辈,”杨戬沉声问道,“这些证据,可否带出?”
老者摇头:“忘川阁之物,不可外传。但你可以看,可以记,可以用神识烙印于魂海之中??只要你不妄图篡改天道律令,便可带走真相。”
杨戬闭目凝神,天眼全开,八九玄功运转周身,将整卷《赤水七日记》的影像、文字、气息尽数封存于紫府深处。每一帧画面都如刀刻般深刻,连风声、哭嚎、战鼓震动的频率都不曾遗漏。
当他睁开双眼时,额角已有冷汗滑落,右臂寒毒因过度催动功法再度蔓延,肌肤泛出青黑之色。
“够了吗?”老者问。
“够了。”杨戬点头,“但这只是开始。我要让三界知道,谁才是真正该被铭记的人。”
老者忽然笑了:“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九婴之所以会被释放,并非仅仅因为朝廷弃守防线??而是有人用‘混沌钥’主动打开了封印核心。而那把钥匙,正是由一位‘至圣先师’亲自保管。”
杨戬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没错。”老者直视他,“五百年前那位‘至圣先师’,并非你今日所承袭的虚衔,而是实职神官,掌管天下封印枢纽。而那个人……是你师父,玉鼎真人。”
空气仿佛冻结。
杨戬脑中轰然炸响,过往种种细节纷至沓来:师父闭关多年,极少谈及过往;他对九婴一事态度暧昧,总说“劫数难逃”;甚至在他斩杀九婴后,曾低声叹息:“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曾以为那是惋惜无辜生命,现在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你是说……我师父参与了这场阴谋?”杨戬声音冰冷。
“我不敢断言。”老者摇头,“但我确知一点:混沌钥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玉虚宫密殿。而开启它的咒语,只有两位掌握??一位是玉帝近侍童子,另一位,便是你的授业恩师。”
杨戬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若真是如此……那我这一生,岂非一直走在他人布下的棋局之中?”
“但你现在醒了。”老者缓缓起身,合上竹简,“棋子也可以变成执棋者。只要你愿意承担代价。”
“什么代价?”
“一旦你公开真相,便是挑战天庭权威。届时,不止玉帝不容你,连你那些同僚神仙也会视你为叛逆。你将失去神位、香火、信仰之力,甚至可能被逐出仙籍,贬为凡人,乃至……诛杀。”
杨戬冷笑:“我本就不在乎神位。我所求者,唯一个‘公’字而已。”
说罢,他转身欲走。
“等等。”老者唤住他,“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请讲。”
“你妹妹云瑶……她的转世之身,并非偶然。”
杨戬脚步一顿。
“瑶姬当年为何会触犯天条被镇桃山?因为她发现了玉帝私藏的一份密诏??正是关于利用九婴削弱杨家的计划。她试图揭露,却被诬陷‘勾结妖族’,遭雷霆诛心。而她魂魄之所以能轮回转世,是因为有人暗中施法护佑,使其灵根虽闭,却不灭。”
“谁做的?”
“那人至今仍在天庭任职,且地位极高。他每隔百年都会暗中调整护魂阵法,确保云瑶不会夭折。而最近一次……就在你出发前往南荒之前。”
杨戬浑身一震。
也就是说,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他唯一的亲人。
“他是敌是友?”杨戬问。
“我不知道。”老者摇头,“但我知道,若你想查清一切,就不能只盯着过去。你得回头看看身边的人??也许真正的盟友,就藏在你以为最不可能的地方。”
杨戬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一切牢牢记下。
“多谢前辈指点。”
“去吧。”老者重新坐下,执笔续写,“我会继续记录接下来的故事??关于一个敢于对抗谎言的神,如何撕开天幕,照亮黑暗。”
光幕再闪,杨戬身影消失于长廊尽头。
当他重返西漠之时,夕阳已染红天际,宛如血幕笼罩大地。他立于沙丘之巅,遥望东方天庭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真相沉重如山,但他已无法回头。
取出玉简,他再次注入灵力,传讯云瑶:“我在回来的路上。路上遇到些事,可能需要你帮我确认一些记忆。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位戴青铜面具的老仆人,常在夜里为你点燃安魂灯?”
片刻后,回信传来:“有。他说他是娘亲旧部,但爹和哥哥都不让他靠近我太久。有一次我偷听到他们争吵,提到‘不能让她想起前世的事’……后来那人就不见了。”
杨戬眸光一闪。
果然有人干预过云瑶的记忆!
他立刻改变路线,不再直接返程东极山,而是转向西北??那里有一座废弃道观,名为“归墟祠”,据说是昔日瑶姬旧部隐居之地。若能找到那位老仆,或许能揭开更多谜团。
五日后,他抵达归墟祠。
荒庙倾颓,杂草丛生,唯有正殿香炉仍有余温,显然近日有人来过。杨戬悄然潜入,神识扫荡全境,终于在地下密室发现一道禁制阵法。
破阵而入,只见石室内供奉着一尊女像,面容正是瑶姬年轻时的模样。像前跪着一名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戴着半块青铜面具,正低声祷告。
“你来了。”老者未回头,却已知晓他的存在。
“你是谁?”杨戬冷冷发问。
老者缓缓转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我是凌渊,瑶姬娘娘麾下‘影卫’统领。当年她被镇压时,我未能救她,只能苟活至今,暗中守护小姐转世。”
“为什么现在才现身?”
“因为时机到了。”凌渊从怀中取出一枚血色玉佩,“这是娘娘临刑前咬破指尖所留,内含一段记忆烙印。她说,只有当杨戬真正开始追寻真相时,才能交给你。”
杨戬接过玉佩,贴于眉心。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瑶姬披枷带锁,跪于凌霄殿前,手中紧握这份密诏。玉帝高坐云端,冷冷宣布:“此女妄图动摇天纲,罪无可赦!”
她抬头怒斥:“你们害死忠良,污蔑英魂,将来必遭天谴!杨家一日不昭雪,我魂一日不散!”
随即雷霆落下,她身躯崩裂,唯有一缕执念化作血泪滴落玉佩……
最后一幕,是她在轮回门前回眸一笑,轻声道:“阿弟,等你来找我。”
杨戬双膝猛然跪地,热泪夺眶而出。
五百年的委屈、压抑、不解,此刻如江河决堤。
“哥……”凌渊看着他,声音哽咽,“娘娘一直相信你会走这条路。她说,你虽然沉默寡言,但从不盲从权威。你是杨家真正的脊梁。”
杨戬缓缓站起,擦去眼角血泪,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我便不负所托。”
他收起玉佩,转身欲走。
“你要去做什么?”凌渊问。
“先回东极山,接云瑶离开。”杨戬目光坚定,“然后,我要召集所有仍记得杨昭名字的老兵之后,重建‘赤水义军’。同时,我会向天庭递交正式奏章,要求重审赤水之战,彻查玉帝近侍与玉鼎真人涉案之实。”
“若他们拒绝呢?”
“那就别怪我掀了这天庭牌位。”杨戬冷笑,“二郎至圣先师?好得很。既然给了我这个名号,那就让我用它,审判真正的罪人!”
风起,残庙簌簌作响。
杨戬腾空而起,银虹划破暮色,朝着东极山疾驰而去。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奉命行事的神将。
他是杨戬,杨昭之侄,杨蛟之弟,瑶姬之子,云瑶之兄。
他是真相的执灯者,是沉默者的喉舌,是历史洪流中不肯低头的逆鳞。
风暴将至,他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