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生所料不差,当前正是淮安王秦易明惊觉自己的儿子秦庞身死,于是设法探明凶手身份。
不过,秦易明是走纯武夫修行路线的武圣,修为虽高,卜算推演并非其所长。
于是秦易明请托魏氏一族的老族长魏致...
春风拂过桃山,残雪消融,泥土湿润。那点嫩芽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仿佛初生的魂魄试探着人间冷暖。它细弱如丝,却倔强地向上伸展,根须悄然扎进封印石碑裂隙深处??那里曾流淌过杨戬的血,如今渗出一丝温润灵气,滋养着这微渺生机。
七日已过,天地归宁。
可杨戬知道,宁静不过是暴风雨间的喘息。他盘坐于桃山之巅的断崖边,背靠那根通天石柱,双目微闭,体内经脉仍隐隐作痛。逆命燃魂诀虽助他斩灭父亲残念,但也几乎焚尽他的元神根基。三百年寿元化为灰烬,青丝染霜,眼角刻下几道深纹。更严重的是,天眼自那一战后便不再听使唤,时而灼热欲裂,时而冰冷如死,似有某种东西正从内部侵蚀。
哮天犬卧在他脚边,伤口结了黑痂,呼吸尚不顺畅。“你还撑得住?”它低声问,声音沙哑。
“死不了。”杨戬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那柄断裂的刀上,“只要刀还在,我就不能倒。”
话音未落,混天绫忽地自虚空浮现,缠绕而来,在他腕间轻轻一绕,随即退去。这是哪吒留下的信物,也是警告??昨夜李靖传令天庭,称“司法天神擅自启用禁术,损毁封印核心”,已奏请玉帝削其职衔、收其兵符。
“他们怕了。”哮天犬冷笑,“怕你真能掀了这虚伪天道。”
杨戬沉默片刻,抬手抚过额际。那里,天眼缝隙中透出一线幽光,竟与北斗第七星遥相呼应。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戬儿,你父之罪不在血,而在心。而你之劫,不在外敌,而在己身。”
那时不懂,如今却渐渐明白。
他斩下了父亲的头颅,可那份暴戾、那份孤绝、那份以杀止乱的执念……是否早已潜藏于自己血脉之中?每当挥刀之时,心底总会响起一声低语:再杀一个,再镇一人,便可安心。可真的安心了吗?
不,只是麻木罢了。
风起,桃花纷飞。
一片花瓣飘至掌心,杨戬凝视良久,忽然轻声道:“你说,若当年我不入天庭,不去争什么‘正统’,而是随母亲隐居凡间,种桃养犬,教子读书……今日一切,还会发生吗?”
哮天神性怔,许久才答:“那你便不是杨戬了。”
是啊,他从来都不是逃避之人。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提刀走下去。
就在此时,大地微微震颤。
并非来自桃山封印松动,而是南面三百里外,一座荒废古庙突然爆发出强烈妖气。那气息诡异非常,既非纯妖,也非邪祟,反倒带着几分熟悉的韵律??像是……狐月残魂?
杨戬猛地起身,眉头紧锁。
“不可能!”哮天犬挣扎站起,“那天我亲眼见他被天眼金光炼成飞灰!”
“可若他本就是借尸还魂呢?”杨戬沉声,“九尾狐族最擅寄魂夺舍,或许他早就在某个孩童身上埋下种子,只等主魂覆灭,便借机重生。”
他话音刚落,一道赤影破空而至,正是哪吒。他落地时不稳,膝盖一软,险些跪倒,混天绫黯淡无光,火尖枪枪尖崩缺。
“出事了。”哪吒喘息道,“陈塘关百姓接连失踪,每户人家门槛下都发现一撮白毛。昨夜我巡查时撞见一个‘人’,满脸笑容,可背后却长着九条虚影……我一枪刺穿它心脏,它却笑着说:‘我们从未离开。’然后化作烟雾钻进了地缝。”
杨戬眼神骤寒。
“他们在重建祭坛,准备第二次献祭。”
“可桃山封印未破,轮回之门怎可能再启?”哪吒不解。
“封印的是始祖之躯,而非其意念。”杨戬缓缓道,“只要还有人信奉他、恐惧他、仇恨他,他的魂就能借人心滋生。狐月不过是媒介,真正危险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信徒’??他们才是新仪式的基石。”
哪吒脸色发白:“你是说……天庭内部也有?”
杨戬没有回答,但眼中已有答案。
李靖为何急于弹劾他?玉帝为何迟迟不下旨安抚民心?那些本该镇守四方的天将,为何对陈塘关异象视若无睹?
权力之下,总有阴影匍匐。
“我要去那座古庙。”杨戬转身拾起地上半截断刀,以法力凝气为刃,勉强恢复形制。
“你现在状态极差,去了就是送死!”哪吒拦住他,“至少等我调来五千天兵!”
“等不及了。”杨戬推开他,踏上虚空,“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替我挡刀。包括你。”
哪吒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咬牙怒吼:“你总是这样!一个人扛下所有,以为这就是担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想和你并肩而战!”
声音回荡山野,无人回应。
唯有风卷残云,送行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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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庙坐落于乱坟岗中央,荒草蔓生,梁柱倾颓。庙门上悬一块腐朽牌匾,依稀可见“伏灵观”三字。据传此地原为上古巫族祭祀之所,后因邪术害民被天庭剿灭,自此沦为禁地。
杨戬踏足庙前,鼻尖嗅到一股甜腥味??那是童心血肉焚烧后的余烬。
他推门而入。
殿内烛火摇曳,竟自动点燃七盏魂灯,排列成北斗之形。正中供桌上,摆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漆黑如墨,却映不出人影。四周墙壁刻满符文,皆是以指甲或利器划出,内容反复只有四个字:“迎归始祖”。
“你还真是执着。”杨戬冷冷开口。
黑暗中传来轻笑,一个稚嫩声音响起:“我不是狐月,也不是任何你想杀的人。我是……被你们遗忘的那个孩子。”
角落里缓缓走出一名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衣衫褴褛,双眼全黑,无一丝眼白。他手中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三年前,我家住在桃山脚下。那天你们神仙打架,山崩地裂,父母把我推进地窖就再没出来。我在里面饿了七天,靠吃老鼠活下来。后来被人救出,送进孤儿院,可夜里总梦见那个无头巨人对我说:‘孩子,你不孤单,我会给你力量。’”
他说着,咧嘴一笑,嘴角竟一直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他们叫我怪物,可你们这些所谓正道,才是真正吃人的妖魔!为什么杨戬杀了那么多人还能当神仙?为什么我活下来就成了祸患?我不服!所以当我听见召唤时,我答应了。”
杨戬静静听着,心中竟泛起一丝愧疚。
那一战,他只为终结因果,却未曾想到脚下山河破碎,多少无辜因此丧命。这个孩子,不过是他宏大叙事中的一个尘埃,可对尘埃而言,那就是整个世界。
“我可以超度你。”杨戬低声道,“让你父母安息,也让你解脱。”
“解脱?”少年狂笑,“我要的是复仇!是让你们全都尝尝绝望的滋味!”
话音落下,他猛然捏碎手中心脏。
轰!
整座古庙剧烈震荡,地面裂开巨口,无数白骨从中爬出,皆穿着孩童衣物,眼窝燃烧绿焰。魂灯齐爆,黑雾弥漫,铜镜骤然浮现一张巨脸??正是那无头帝躯的意志投影!
“杨戬……你终于来了。”声音如万千冤魂齐哭,“你以为斩了头颅就能终结我?可我的根,早已扎进这世间的不公与痛苦之中。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每一具无人收殓的尸体,每一声深夜里的啜泣……都是我的养分!”
杨戬握紧断刀,天眼再度开启,金光扫过,白骨纷纷崩解。但他很快察觉不对??这些魂魄并非纯粹邪恶,它们充满委屈与不甘,甚至有些在哀求解脱。
他不能尽数诛杀。
“你在犹豫。”投影狞笑,“因为你心里清楚,错的不只是我,还有这个天道本身!它许你高位,却不容异类;它标榜仁义,却纵容压迫。你维护的秩序,本身就是一座桃山,镇压着千千万万个‘我’!”
杨戬呼吸一滞。
这句话,比任何刀剑都锋利。
他曾以为自己站在正义一方,可如今看来,或许只是换了个位置继续镇压罢了。
“也许你说得对。”他缓缓抬头,金光映照双眸,“这个世界的确不公。母亲被囚,家族蒙冤,百姓受苦……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守住最后一线清明。哪怕只是微光,也不能任其熄灭。”
他举刀指向虚空:“你可以利用仇恨,可以蛊惑弱者,可以一次次重生。但我也会一次次站出来。哪怕耗尽此身,哪怕背负骂名,我也要告诉世人??还有人在抵抗黑暗。”
说罢,他猛然一刀劈向铜镜!
镜面炸裂,投影惨叫消散。群鬼哀鸣,部分开始净化升天,仍有执念深重者扑来撕咬。杨戬以刀为柱,立于中央,任爪牙加身,始终不退半步。
直到东方既白,最后一缕怨气散去。
少年倒在血泊中,面容恢复平静,唇角竟带着笑意。杨戬跪坐在他身旁,取出一枚桃核,埋入土中。
“若有来生,愿你生于春风里,不必懂仇恨。”
他起身离去时,肩头已伤痕累累,脚步蹒跚。可背脊依旧挺直,如同那柄插在陵碑前的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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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瑶池宴罢。
玉帝端坐凌霄宝殿,面色阴沉。案前跪着三位天将,皆因“失察之罪”被贬下凡间。李靖亦在列,虽未受罚,却知圣心已疑。
太白金星出列奏道:“司法天神杨戬,违令使用禁术,动摇封印根基,理应革职查办。”
殿中寂静无声。
良久,玉帝轻叹:“罢了。桃山未破,邪氛已除,功过相抵。但兵符收回,暂免职务,令其闭门思过。”
旨意传出,众仙哗然。
唯有姜子牙在昆仑墟冷笑:“思过?他何错之有?错在揭了你们遮羞的布吗?”
与此同时,东海深处,敖丙浮出水面,望向桃山方向,默默行礼。
南瞻部洲某山村,一位老道士烧毁了家中所有驱邪符?,只留下一幅画像:一人一犬,立于山巅,刀断风烈。
而在桃山之麓,那株由桃核长出的小树已然抽枝展叶,嫩绿的新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春风吹过,花瓣洒落如雨,覆盖了陵碑上的尘土。
某夜,月明星稀。
一道身影悄然降临碑前,身穿素袍,手持竹篮,放下几枚鲜桃,又斟酒三杯。
“哥……我来看你了。”
是杨婵,被囚华山多年的妹妹。她不知如何逃脱,也不知何时归来,只轻轻抚摸碑文,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不怪我当年软弱,可我恨我自己。若当初我能像你一样勇敢,或许母亲就不会死,我们一家人还能团聚。”
风起,桃花绕她飞舞。
似有低语随香而来:“你已经回来了,就够了。”
她仰面而笑,泪水滑落唇边。
春天确已来临。
可在无人看见的地底深处,桃山封印底层,一缕极细的黑丝正缓缓蠕动,缠绕在一节断裂的龙骨之上??那是始祖真正的命核,千年不动,此刻却因万千怨念共鸣,微微搏动了一下。
仿佛心脏,重启。
而杨戬站在昆仑墟最高处,望着北方星空。北斗第七星再次闪烁不定,天眼深处,传来阵阵呼唤。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
但他已不再惧怕。
因为他终于明白,所谓“至圣先师”,并非天生神明,而是凡人在黑暗中执火前行的身影。
哪怕踽踽独行,也要照亮一段路程。
他转身,走向风雪漫天的北境荒原。
那里,传说有一座冰封古城,埋藏着上古妖族最后的秘密。
也是他命运的终点,或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