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德全说她回来了,司烨心底里泛起一丝甜,却偏偏要侧过脸,假装不去看。
贤妃抬眼,看了眼盛妩的方向,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玩味。今早魏静贤带人在咸福宫的下房中,搜出那一包天花豆痂时,她吓了一跳。
派人去请魏静贤,想贿赂他些银子,问清缘由,可那位司礼监掌印,目中无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句没空,就把她的人打发了。
她又气又慌,还好父亲及时秘密传信给她,告知其中缘由。还叫她别担忧,真出了事,也有朝盈挡着,她是陛下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
再不然,还有姐姐。这事怎么也扯不到她身上。
她要做的事,就是不沾染是非,尽快怀孕,生下皇子。
这般想着,又把目光转向朝盈身上,她打心里讨厌这孩子,嚣张跋扈,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姨母放在眼里。
眼下她和陛下的前妻对上,斗得两败俱伤,她倒是乐于见到。
这边,张德全看清盛妩脸上的神色,心下一慌:“陛下,她···她哭着来的,奴才怎么瞧着,她像是知道了什么。”
闻言,司烨猛地转头看过去,就见她双眸泛着泪光,柔柔的柳叶眉,这会儿拧出几分凛意。
她极少露出这种神情,司烨面色一沉,“带公主回去。”
“不嘛!朝盈想多陪陪父皇。”朝盈抱着司烨的胳膊撒娇。
“回去。”司烨抽出手,将朝盈推到一旁的教养嬷嬷怀里,冷声:“带走。”
隔着距离,盛妩见朝盈被宫人带走,瞳孔收缩,聚焦了全身的怒气。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见自己来,他立即让人把朝盈带离,这是唯恐自己对朝盈不利。
她冲到观鹤亭,猛地将石桌上的糕点茶具全部拂落,贤妃惊得站起身,四周的宫人也都是一脸惊愕。
更惊人的是,她竟敢拿手直指陛下。
盛妩胸膛急速起伏,怒火烧到了嗓子眼:“我的孩子染了天花,命悬一线,你瞒着我。你还和她们说说笑笑,你是怎么笑出来的,你就这么开心吗?”
声声质问伴随着苦涩的眼泪从脸颊滑落,盛妩神情近乎崩溃,“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在你眼中她的一条命就如此轻贱么!”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里夹杂着破碎的哭声。
司烨望着她,下颌线紧紧绷着,他没见过她如此崩溃的神情,即便是当初和离,她和自己吼,和他闹,也没见她这般失控。
御前侍卫见盛妩拿手指着皇帝的脸,震惊在原地,可她是陛下的女人,只要她不动手,他们这些侍卫就不能动一下。
唯张德全急得跳脚,他看着司烨,心说,你倒是动动嘴啊!平日里骂人的狠劲呢!倒是拿出来,治治她。
又听盛妩道:“你,朝盈,你们父女二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卑劣、阴险、不堪。”
司烨静静的看着那双让他爱极了的眼,那里,不复一丝当年的柔情缱绻,只剩厌恶,满是厌恶。
一股说不出来的酸痛,从他心底翻滚,汹涌的冲到咽喉处,渐生窒息感。
他侧开脸:“骂够了吗?”低沉的声音隐含几分沙哑,“骂够了,就回琼华宫。”
“我不回,我要出宫去陪棠儿。”盛妩语声坚决。
“不可能。”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爆发,司烨蹭的站起身,“你想都别想。”
他之所以瞒着她,就是怕她吵着要去江家陪孩子,那是致命的天花,会传染,他怎么能放心让她去。
当即就唤人:“都愣着做什么!把她带回琼华宫,没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话音未落,盛妩一把抓住司烨的龙袍,他是皇帝,没他的允许,她踏不出皇宫半步。
这一刻,万般愤怒不甘,咽不下也得咽。
她双手颤抖,“算我求你,让我出宫守着她。”
司烨垂眸凝着她泛红的双眼,心底也有不忍,可他是自私的,比起江棠的死活,自己只在乎她的安危。
嗓音冷硬:“带走。”
得了他的话,宫人瞬间上前,可盛妩就是死死攥着他的袍子不放。
“放肆!龙袍都要被被你撕烂了,撒手,快撒手。”张德看了半晌,瞧见陛下眼底泛起红意,只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疼死了。
偏这傻女人看不出来,陛下是担心她的安危。
这时,又听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放开我父皇。”
朝盈去而复返,她方才没走多远,就听见瓷盏碎裂的声响,又见盛妩指着父皇的脸,这会儿还敢撕扯父皇的龙袍。
朝盈瞪着盛妩,朝她喊:“你女儿染了天花,那是她贱命该绝。你要敢把我父皇的龙袍撕破,她十条贱命也不够赔的。”
就在众人始料未及之时,朝盈又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踮起脚尖,扬手就朝盛妩的手刺去。
司烨眸色一沉,本能的伸手去挡,却见盛妩比朝盈动作更快,反手一个巴掌扇过去。
将朝盈狠狠扇倒在地。
众人大惊!
贤妃原本是看热闹的,可朝盈被打,她若还站着不动,总归说不过去,当即佯装心疼的模样,将朝盈抱在怀里。
白玉般的手指抹过朝盈半张红肿的脸,眼神看向盛妩,哀哀凄凄道:“吴美人,朝盈年幼无知,我这个姨母代她给你赔不是,还望你念在她是陛下长女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
高位的妃子向低位的美人卑微示弱,宫人们同情贤妃的同时,又都觉得盛妩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这个时候,盛妩管不得别人怎么想,她一腔愤恨,在听到“贱命”二字,如洪水激流,汹涌翻滚开。
她盯着朝盈:“若我的棠儿活不了,你也别活了。”
“闭嘴。”司烨冷呵,眉间的怒气似在极力压制。
张德全见情况不妙,赶忙将四周的宫人清退。
这时候,朝盈又开始哭。一边哭还一边拾起地上的糕点往盛妩身上扔。
“你这个坏女人,狐狸精,你没进宫时,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都是你,你害我母后进了静思殿,现在又要来害我,父皇,她要害朝盈的命,您快些把她打入冷宫。”
二人间离得太近,小舒不好过去拦着,且,朝盈是公主,她也不能出声呵斥,只默默注视着司烨。
司烨见那些糕点时不时的砸向盛妩肩头,垂在身侧的指关节捏的咯咯作响。
冷沉的眸子晃出一抹狠色,扫向一旁的教养嬷嬷。
那嬷嬷被盯的浑身一颤,她方才是想上前阻拦的,可做宫人的最善察言观色,贤妃刚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显然是让她别插手。
眼下,见皇帝动怒,赶忙上前,只是刚靠近,司烨提脚就踹,满腔怒火都在这一脚上,将人直接踹飞出去。
只听“嘭”的一声,那教养嬷嬷后脑勺着地,鲜血迸溅,紧接着,御前司的侍卫快速把人拖走。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阳光明媚,贤妃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望着司烨凌厉的面庞,第一次发觉这个男人是这么可怕。
连着她怀里的朝盈,也吓白了脸。
又听司烨沉声:“把朝盈带走。”
此话一出,贤妃身边的嬷嬷赶忙抱起朝盈,逃命似的出了观鹤亭,待到贤妃一行人离去,亭子里只剩盛妩和司烨。
司烨背过身,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幽然的凤眸沉在太液池平静的湖面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害江棠的人,不是朝盈。那天花豆痂,凭她一个五岁孩童,是没办法弄进宫里来的。朕已经命魏静贤去彻查此事,朕跟你保证,此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朕也命张太医去江府救治江棠,御膳房的药仅着那孩子用。朕虽然不能爱屋及乌,可朕没有轻贱那孩子。
不让你去,是因为天花易传染,你怨朕,恨朕,皆由你。朕就是不能让你去涉险。”
说罢,命令御前侍卫:“将吴美人带回去。”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吴美人,请回!”
盛妩站着未动,目光注视着司烨的背影,寒风瑟瑟从明黄色的衣摆间吹过,莫名生出一种萧瑟之感。
她眼神有些复杂,她指责他时,他没像从前一般暴跳如雷,方才撕扯他的龙袍时,他也站着未动。
打朝盈的时候,原本也以为他会暴怒,可他没怪自己,反而一脚踹死了朝盈的教养嬷嬷。
他好像自始至终都没跟自己说过一句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