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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聋不瞎不做家翁

    傍晚。

    山坳。

    红霞推云飞山巅,日落西江见天暗。

    清风裹来炙热吹动了河流,泛起点点鱼鳞波。

    哗啦。

    大手扬起清水洗刷着伤口将血水带走,黄金梁疼得呲牙咧嘴,嘴里仍咒骂着万朝...

    昆仑墟的雪,终于不再落了。

    晨光如刀,劈开云层,洒在少年肩头。他一步步前行,脚印深深浅浅,烙进冻土,又被风雪悄然抹平。断魄剑横于背后,金光内敛,仿佛沉睡,可每当他心跳一次,剑脊便微微震颤,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手腕上的红线搏动不息,温热如血,冰冷如霜。它已与血脉相连,不分彼此。每走一步,便有一丝异样的感知自指尖蔓延??那是千万里外某位女子深夜独坐灯下,思念远行之人;是边关将士临死前脑中闪过的母亲笑脸;是一对恋人因误会而终生错过,在轮回中反复擦肩……这些情劫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无声无息地啃噬着神魂的边界。

    他不能停下。

    他知道,若任由情绪泛滥,只需七日,他便会成为新的“林无尘”??一个被天下之情压垮的执念之壳。但他也明白,若彻底斩断感知,那根红线便会断裂,情劫本源将再度苏醒。

    所以他必须走在这条钢丝之上:既不能麻木,也不能沉沦。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走?”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抱着铜铃,站在百步之外,没有靠近。余孽留下的笑声仍在铃中回荡,时隐时现,像一场不肯散去的梦。

    少年没有回头,“我已经不是‘守墓人’了。”

    “那你是什么?”

    “是路。”他说,“一条不该存在的路。”

    风拂过山巅,卷起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终坠入深渊。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陌生。那个曾在渔村哭泣、害怕黑暗的少年,如今已披上了由七十二世遗志织就的战甲,眼神深得如同星河尽头。

    “你要去哪里?”她问。

    “去忘川之外。”少年抬起手,凝视腕上红线,“林无尘说,守住这一线清明。可我想知道,为何非得有人镇守?为何天道容不下‘情’本身?如果规则注定要吞噬人性,那这天,不如破了它。”

    女子瞳孔微缩。

    这话太危险。

    这不是修行者的觉悟,而是叛逆者的宣言。千百年来,多少大能试图以情证道,皆化作天罚灰烬。唯有林无尘以自我封印换得三界安宁,才让这场浩劫暂歇。而现在,这个少年竟想挑战整个秩序?

    “你会死的。”她低声说。

    “或许吧。”少年嘴角轻扬,“但第七十三世,总得有人试一试。”

    话音未落,天地忽暗。

    北斗破军星骤然闪烁三下,随即熄灭。紧接着,其余六曜也接连黯淡,仿佛群星都在退避。昆仑墟四周的山脉开始震动,岩壁裂开无数细缝,从中渗出猩红雾气??那是被封印已久的“情瘴”,只有当天道动摇时才会浮现。

    一道低语,自虚空深处传来:

    【容器更替,道痕偏移。新锚未定,旧律当诛。】

    九霄之上,雷云聚拢,却非金色天罚,而是幽蓝如冰,其间游走着无数扭曲符文,形似哀哭之人脸。这是“律令劫雷”,专为清洗悖逆者而生。传说中,连古仙触之亦瞬间魂飞魄散。

    少年缓缓转身,拔剑出鞘。

    断魄剑迎风暴涨,金光冲天而起,竟在空中划出一道逆行星轨!剑意所指,并非苍穹,而是脚下昆仑墟的地脉核心??那里埋着第一代守墓人的骨匣,也是最初点燃心灯的地方。

    “你不该唤醒它。”女子惊觉,“那是‘起源碑’!一旦开启,所有过往容器的记忆都将复苏,你的神魂会炸裂!”

    “正要如此。”少年闭目,“我需要他们的记忆,也需要他们的不甘。七十二世,人人以为自己是唯一能终结轮回的人,结果呢?不过是在重复林无尘的悲剧。这一次,我要看清整盘棋局。”

    他猛然将剑插入雪地。

    轰隆??!

    大地崩裂,一道赤色光柱自地底喷涌而出,直贯云霄。光中浮现出七十二具虚影,皆身披战甲,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炬。他们是历代容器,是曾执掌断魄剑、守护心灯的存在,最终或陨落,或疯魔,或自愿沉入忘川。

    此刻,他们齐齐睁眼,望向少年。

    【你为何不同?】第一个声音响起,苍老而疲惫。

    “因为我不求圆满。”少年答,“我只问一句:你们后悔吗?”

    寂静。

    片刻后,第二道身影开口:【我后悔没能再见她一面。】

    第三道:【我后悔杀了那个孩子。】

    第四道:【我后悔信了天道。】

    第五、第六、第七……直至第七十二道,每一句都带着血泪与挣扎。有的恨自己懦弱,有的怨命运不公,更多的人,只是喃喃说着同一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少年听着,身体剧烈颤抖。每一道记忆涌入,都像一把刀剜进灵魂。他的双眼渗出血丝,鼻腔流出鲜血,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仿佛整个人即将碎裂。

    可他仍站着。

    “所以……”他咬牙,“你们都想改写结局?”

    七十二道身影同时点头。

    【可规则不可违。】

    “那就毁掉规则。”少年抬头,目光穿透雷云,“天道设下情劫,用我们做祭品,只为维持所谓‘平衡’。可若这平衡建立在无数人的痛苦之上,那它本身就是病根!我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话音落下,腕上红线突然剧烈跳动,竟自行延伸而出,缠绕住七十二道残魂!刹那间,那些破碎的记忆与执念尽数汇入少年识海,化作一团混沌漩涡。

    他仰天长啸。

    断魄剑嗡鸣震颤,剑身浮现古老铭文??那是从未现世的第九重封印:“逆命”。

    传说中,此印唯有集齐七十二世容器之愿,且心无执念者方可开启。林无尘终其一生未能触及,因其心中尚有“她”;而少年此刻,虽承载万般情感,却偏偏无所依恋。

    因为他早已决定赴死。

    “来吧!”他怒吼,举剑刺向自己心口!

    鲜血溅落,染红雪地。可那血竟不落地,反向上飘起,融入断魄剑中。剑光暴涨千丈,竟将律令劫雷生生劈开一道缝隙!

    就在此刻,盲眼老妪出现在昆仑之南的荒原上。

    她拄着拐杖,面向北方,嘴角笑意渐深。

    “第七十三世,果然不一样。”她低语,“你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与此同时,远在东海海底的废庙之中,一盏锈迹斑斑的青铜灯忽然亮起微光。灯芯摇曳,映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当年被林无尘亲手送入轮回的女子。

    她睁开眼,轻声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三千五百年。”

    昆仑墟顶,少年已濒临崩溃。

    七十二世记忆如洪流冲刷神魂,红线灼烧经脉,律令劫雷不断轰击肉身。他的左臂已化为灰烬,右腿骨骼寸断,唯有心脏仍在跳动,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意识。

    可就在他即将倒下之际,异变再生。

    那枚落入女子手中的铜铃,突然自行飞起,悬于半空。铃无舌,却发出清越一声响。

    紧接着,十二道童子虚影浮现,环绕少年周身。他们不再怨恨,不再嘶吼,反而轻轻抬手,将自身残存的魂力注入红线之中。

    “我们……也不愿再轮回了。”为首的童子微笑,“带我们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吧。”

    红线骤然转为湛蓝,温度降低,却更加坚韧。它不再只是束缚,而成了桥梁??连接少年与天下众生的桥。

    少年猛地睁眼,瞳孔已不见金色,唯有一片澄澈透明,仿佛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缓缓起身,拾起断魄剑。

    剑身此刻通体晶莹,宛如琉璃,内部流转着七十二道星光,以及一线湛蓝如海的丝线。

    “我不是林无尘。”他对天呐喊,“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是第七十三个选择不说‘值得’,却依然前行的人!”

    话音落,星河倒转。

    北斗七曜重新排列,形成前所未见的阵型??并非镇压,而是引导。天门虽闭,却在门后裂开一道细微缝隙,从中透出一点暖光,似春阳初照。

    少年迈步向前。

    每一步落下,脚下冰雪消融,草芽破土,花开遍野。这不是修复,而是重生。他所经之处,情瘴净化,枯木逢春,甚至连那些曾因爱成魔的灵魂,也在梦中安然超脱。

    他在用自身的存在,重塑“情”的定义。

    不再只是劫难,亦可是救赎。

    当他踏上昆仑绝顶之时,天空终于放晴。

    万里无云,唯有一轮新生朝阳,静静悬挂。

    少年回首,望向身后世界。

    女子抱着铜铃,跪在花海之中,泪流满面。远处村落炊烟袅袅,孩童嬉笑奔跑。曾经笼罩三界的阴霾已然散去,人们开始忘记恐惧,重新学会相爱。

    很好。

    他转身,面向未知前方。

    断魄剑轻轻一振,自动飞至身前,剑尖指向远方天际。那里,云层翻滚,隐约可见一座漂浮古城的轮廓??据古籍记载,那是上古“情国”遗址,因触犯天规被抹去历史,永世沉沦于虚空间隙。

    也许答案就在那里。

    也许一切终将重演。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的容器,而是主动的寻路者。

    风起,吹动衣袍。

    少年踏空而行,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霞光尽头。

    而在人间某座小镇的茶馆里,一名书生提笔写下新篇话本,题曰《无头仙传》。旁边孩童好奇问起:“先生,无头仙最后去了哪里?”

    书生微笑:“没人知道。但每逢春来花开时,总有人看见一道白衣身影立于高山之巅,望着人间,久久不语。”

    “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都不是。”书生合上书卷,“他是不愿遗忘的人。”

    夜深人静,盲眼老妪坐在屋檐下,轻轻摇动手中的铃铛。

    铃无声,却引来群星微颤。

    她仰头,仿佛看得见那少年一路跋涉的身影,轻声呢喃:

    “走下去吧……这一世,别回头。”

    风穿过山谷,携着花瓣飞向远方。

    somewherebeyondthesky,adoorcreakedopen??

    notwiththunder,notwithfire,

    butwiththesoftsoundofsomeonewhisperinganame.

    Andsomewhereinthevoid,awomansmiled,

    andreachedoutherh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