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最后一次云游吧。”符宝起身,夕阳之下,那张脸依然美貌动人。
“我们想去就去,没有最后一次。明日出发,不,现在出发,不带任何东西,想走就走。”
这一次,不再追寻什么神话传说,也不再思考什么修行。
游山玩水,恣意潇洒。
“走咯!出发!”
落日晚霞,披在两人肩头。
群山巍峨,不过普通陪衬。
汉文帝十年(公元前170年),这一年,刘川七十四岁,符宝六十九岁。
两人卸掉伪装,恢复年轻人的模样。
符宝不坐老气横秋的牛车,而是直接坐上老牛的背,拿出一支小巧的竹笛。
“师兄,看我吹一首。”
“咦,这不是小时候给你做的竹笛吗?你还留着?”
“当然留着,这可是师兄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夕阳如歌,晚霞似诗。
竹笛清响,渐行渐远;苍山负雪,浮生未歇。
一路欢声笑语,逍遥无边。
长生是永恒,亦是享受当下。
若是对当下知足,哪里会有离别爱恨呢?
“师妹,等等我!!”
关中回荡着刘川的笑声。
两人离开关中的消息传到未央宫。
大汉天子刘恒,如今已是个老谋深算的帝王。
“这就走了吗?也罢,让这位老人安享晚年吧,他也累了。”刘恒看着远方的山脉,他年幼时见过刘川,当年刘川与自己说的关于死亡的话,令他受益良多。
死亡,似乎不是可怕之事。
既然不可怕,何必耗费钱财而厚葬。
……
另一边,刘川两人一路东行。
来到临淄之城。
这座齐国都城,依然没有褪去它的繁华。
青灰城墙在朝阳之中渐渐清晰,街巷纵横,杨柳依依,绿荫如盖;文人士子常聚,商贾小贩云集。
经历多年战火,此地等到了太平。
两人牵着青牛,漫步街头,周围人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各自低头忙自己的事。
“师兄,当年你来齐地,百姓可是竭诚欢迎,现在好像没人认识你了。”符宝笑道。
“忘记我是好事,难道我要像太阳一样挂在齐地,太阳有一颗就够了,再来一颗,齐地老百姓不得被晒死?况且……”刘川指着街道旁的医馆,“师父创造的医馆制度,我留下的对联与药方,哪个又不是我们的足迹。”
小雨淅沥沥落下。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当年繁华稷下,变成了偏僻城郊。
之前的老宅破败不堪,不远处邻居家中还有人声,似乎还有人居住。
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肩膀。
临淄算是他们半个家乡,此刻难免近乡情怯。
走进院中,蛛网密布,房屋倒塌,石块估计被人搬去盖房了。
院中李子树,早已枯萎。
符宝失神,说道:“我以为李子树会活得很长,没想到如今也死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只是缺少肥料而已,普普通通的树,咱们再种便是。”
两人噼里啪啦忙活起来,很快将院子收拾地干净起来。
动作惊动了邻居。
老人杵着拐杖,敲了敲门槛。
“你们是谁?”
两人转过身,样貌令老者一阵恍惚。
“两位难道是灵宝君和符宝君的后人?”
两人对视一眼,笑道:“对,老丈是当年故人?”
这句话顿时让老者来了兴致。
“那是,老夫当年还跟灵宝君打过秦人,秦国李信知道吧?当年老夫拿着砍刀,一路砍到东门,李信吓得拔腿就跑……”
老者滔滔不绝,丝毫不给两人插话的余地。
“真可惜,我们老了没有胡说八道。”符宝低声笑道。
论年纪,两人说不定还比这老头大几岁。
两人花了数个时辰,终于摆脱了老头。
一路前行,前往东海。
夕阳西下,苍茫东海浸染成沉郁画卷,海天相连,残阳似血,绵延波涛一遍又一遍拍打大石。
远处海雾顿起,朦胧如纱。
两人站在悬崖,夕阳仿佛坠落肩头。
不言不语,凝望这片吞噬了他们长辈的东海。
“师兄,我想祖父了。”
“想吧,天涯有穷时,相思无尽处。只要你想他,他一直在身边。”
“师兄,你以后会想我吗?还会记得我吗?”符宝望着旁边的人,眼中意味难明。
“会,一直会,纵使沧海桑田,思念如永不磨灭。”
海风习习,岁月宁静。
“师兄,你说祖父是不是成仙了?”
“当然,那一晚我亲眼看到师父醉后骑着长鲸,笑着登上天门。”
“那我以后也是吗?”
“不,你功德比师父圆满,应该会坐上麒麟。”
“那就好。”符宝笑容灿烂,刘川留恋地望向不停落下的夕阳。
“师兄,你在想什么?”
“我想……哪里有爱的法门,情的灵根。”刘川回首,眼眸倒映着夕阳,“我爱天地,爱自然,爱大道,也爱你,师妹。”
往后十余载,两人踪影消失。
也有人在寿春见过他们,也有人说在凤凰山上修炼仙法。
这一日,一男一女,步行官道,走向关中。
当年陪伴他们的老牛,如今也已寿终正寝。
符宝面容仍然不变,走着走着,她忽然有些疲倦。
“师兄,我累了,这次恐怕跟不上你了。”
“来,师兄背你。”
符宝搂着师兄宽厚的肩膀,如小时候那般平静安心。
日夜星辰,只是陪衬。
忽而大风刮起,两人竟真的骑上了麒麟。
麒麟带着他们奔向不远处的天门,符宝隐隐约约,看到祖父的笑容。
“那是什么地方?神仙住的吗?”
“离恨之天,爱喜之界,无忧无虑的地方。”
“师兄,如果我们总有一天要离别,该如何告别呢?”
“像当初见面时那样。”刘川笑容灿烂。
过去的风,从身后吹来。
“咦?好俊的小伙子,莫非是楚国王族?”
战火纷飞,流民四起。
五十多岁的郑安期背着熟睡的小女孩,忽而看见道旁昏迷的刘川,他不忍见死不救,但自身难保,哪有地方照顾别人,心想装作看不见。
此时,女童悠悠转醒。
“祖父,他好可怜,我们带他一起走吧。”
刘川悠悠转醒,一阵胡言乱语,等到平静下来,耳边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你要吃红枣饭吗?”
“小子,吃了我们的东西,以后符宝和行李都让你背了。”
那一碗饭,那一天的夕阳。
老人背上小女孩好奇的笑脸,少年正在踏上战国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