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
就在朱元璋驾崩后不久。
如果从养老的角度来说,说实话,这临安国还真的挺适合养老的。
反正……
这古代嘛。
你说要有什么工业品,其实也没有。
那唯一需...
春分之后,细雨如丝,洒落在金陵城外的麦田上。泥土翻涌着新绿的气息,农夫们扶着改良犁具缓缓前行,那犁头由海南运来的轻质合金打造,不惧锈蚀,耕得深而省力。田埂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此地所用皆为民科院试验新品,若有损毁,请报宽甸堡心理战营旧址转工部技术反馈司。”字迹虽拙,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与信任。
允文学院开学首日,千余名学子自全国各地而来,有江南士子、塞北牧童、西南苗裔,甚至还有两名来自帖木儿帝国的青年,手持国书,请求旁听三年。他们站在《匠人十问》碑前久久不语,直到晨钟响起,才随人流步入讲堂。
第一课是“公民辩论”,由沈清澜亲自主持。她已不再穿锦袍玉带,而是改披素麻长衫,袖口磨得发白。讲台上无龙椅凤座,只有一张木桌、一杯清茶、一方黑板。
“今日议题:当科学进步伤害传统,我们该停下吗?”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一名老儒生模样的学生起身反驳:“诸位可知,织机自动化使三百纺妇失业?铁轨铺设毁了多少祖坟风水?你们口中的‘进步’,不过是剜肉补疮!”
话音未落,后排一名年轻女子站起,她是盲校出身,如今研习声学工程。她手中握着一根触觉导航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引来一阵轻微震动。“我七岁失明,曾以为世界只剩黑暗。可有人为我造了这根杖,让我能独自走街串巷。你说那是伤害传统,我说那是还我尊严。”她顿了顿,“若因惧怕改变而停滞,那受伤的,永远是最无力的人。”
全场寂静。
沈清澜点头:“很好。争论不必终结,但必须听见彼此的声音。这,就是思辨的意义。”
与此同时,在西北边陲,昔日流放“天机盟”主犯的垦荒营地里,一场意想不到的变化正在发生。那位曾痛斥“机巧乱伦”的前国子监助教,已在戈壁滩种下第三季耐旱小麦。他原本拒不合作,整日闭门抄写《春秋》,后因干旱绝粮,险些饿死,幸得当地维吾尔族老农分食一饼馕,并教他用地下暗渠引水之法活命。
自此,他开始记录气候、土壤与作物生长规律,竟写出一部《西域农政实录》。书中不仅引用《齐民要术》,更融入风力测算、日照周期等新知。他写道:“昔我以道拒技,今方知技亦载道。天地不言,唯数据可察其意。”
此书传回中原,被允文学院列为必读教材。有人讥讽他是“变节之徒”,他只回一句:“若真理在彼岸,纵千夫所指,我也要渡船过去。”
而在南方,苏婉儿率领防疫队深入瘴疠之地,推广“苏氏防疫法”。她们每到一村,先建临时诊所,再办母亲学堂,教妇女识字、辨药、记录体温变化。有村民起初抗拒,说“打牛痘会让人长牛角”,她便让自己的女儿第一个接种,并抱着孩子站在村口晒太阳,笑着说:“你看,她没长角,倒是学会了叫妈妈。”
三个月后,疫情退去,山间小路上常见背着药箱的女医行走其间,她们胸前挂着铜制徽章??图案是一朵梅花与齿轮交织,底下刻着五个小字:“仁心即科学”。
最令人动容的是广西一处瑶寨。寨中长老原信巫蛊,不肯接受外来医术,直至族中一名少年患破伤风高烧不退。苏婉儿连夜赶到,施针用药,又用蒸汽消毒器械,整整守了三天三夜。少年醒来时第一句话是:“阿妈,我梦见你在我床边唱歌。”
长老跪地叩首:“你不是凡人,你是神医。”
苏婉儿扶起他:“我不是神,我只是学过一些别人不愿学的东西。而这知识,本就该属于所有人。”
消息传至京城,朱允?卧病在床,听罢轻笑一声,对阿禾说:“你看,人心其实不怕变,只怕没人真心待它。”
阿禾握住他的左手??那只曾执笔批阅万卷奏章的手,如今颤抖不已,写字歪斜如秋叶飘零。她低声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样子吗?在应天城破那夜,你替我包扎伤口,手也是这样抖。”
他闭目回忆:“记得。那时我以为救一个人就够了。现在我才明白,要救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系统,一种命运。”
窗外,梨花正落。
不久之后,第一届全国“政策纠错大会”召开。这是《言论自由法》实施后的首次实践,允许任何百姓上台指出朝廷施政失误。会场设在原钟楼下广场,搭起简易木台,四周挂满灯笼,写着“真话不灭”四字。
第一天,便有农夫登台怒斥:“你们说新式水泵好,可我家那台装了半月就坏!修的人都没有!”
第二日,一位寡妇哭诉:“安全生产委员会查了矿难,罚了银子,可死难者家属至今未得抚恤!”
第三日,一名退役老兵直言:“心理战营当年无血胜敌,如今却被编入礼部管束,成了唱诗班!”
起初官员们坐立不安,欲打断解释。朱允?派人传话:“让他们说完。错不在百姓,而在我们没听见。”
于是,每一项批评都被记录成册,编号归档,交由辅政委员会逐条回应。三月之内,工部增设“民间维修驿站”,户部拨款建立“工伤抚恤基金”,军机处重新评估“非暴力防卫体系”战略地位。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亲自签发《致歉诏》,张贴全国:“朕知政有疏漏,民有怨言,皆因耳目闭塞所致。今立‘皇家纠错奖金’,凡提出有效改进建议者,赏银十两,记入地方志。”
一时之间,天下沸腾。孩童写信建议“学堂厕所应男女分隔”,获金奖;村妇提议“集市秤砣统一校准”,被采纳推行;甚至有个六岁幼童画了一幅“会飞的扫帚”,附言“能让阿婆不用爬梯子擦窗”,也被工科举评委收藏,并回赠一套简易滑轮模型。
人们渐渐发现,这个国家变了。不再是上令下行、万马齐喑的帝国,而像一台精密运转又不断自我修复的机器??它的动力,来自每一个普通人的心声。
然而,风暴并未真正平息。
四月初八,佛诞日再度来临。京城各大寺庙香火鼎盛,百姓祈福消灾。谁也没注意到,一名衣衫褴褛的老道士悄然进入大报恩寺遗址,在残塔下埋下一枚铜匣,口中喃喃:“劫数将至,紫微蒙尘……”
七日后,南方多地突现异象:多座水利枢纽同时出现设计漏洞,洪水漫堤;三条新建铁路轨道被人动过手脚,导致两列货运列车脱轨;更诡异的是,几所综合学堂的图书馆内,《匠人十问》扉页竟被人用朱砂涂改成“匠人造反,天理不容”。
锦衣卫迅速行动,顺藤摸瓜,最终在庐山一处隐秘洞窟中抓获幕后之人??竟是当年燕王府旧宦遗孤,自幼被秘密抚养于深山,通读禁书,精通机关术与星象谶纬。他自称“承命于天”,要“诛妖皇、复祖制、焚奇技、正纲常”。
审讯中,他冷笑不止:“你们以为废除匠籍便是平等?设立学堂便是开化?错了!真正的秩序,是上下分明,贵贱有序。你们把铁匠抬到士林之上,把妇孺放进讲堂,这不是进步,是崩塌!”
沈清澜亲自出面质问他:“那你告诉我,是谁教会你这些机械原理?是谁编纂了你读的那些‘禁书’?若无民间智慧积累,你连陷阱都不会设。”
那人一怔,终低头:“……是我师父,一个被贬的工部小吏。”
“所以你也受益于你所憎恨的制度。”她平静道,“仇恨往往源于误解。而误解,来自无知。”
最终,此人未被判死刑,而是送往西域与前“天机盟”成员一同参与“文明对话营”。他被迫每日听课、劳作、撰写反思日记。一年后,他在笔记中写道:“我曾以为自己在守护传统,其实只是害怕被时代抛弃。真正的传统,不该是枷锁,而是桥梁。”
此事过后,朱允?下令在全国推行“历史共情教育”:要求所有中学开设“对立视角分析课”,让学生分别扮演改革派与守旧派,辩论王安石变法、张居正考成、乃至今日新政得失。考试不评分,只记录思辨过程。
他说:“我们要培养的不是顺民,也不是叛逆者,而是能独立思考的公民。”
五月十五,阿禾整理旧物时,在一只樟木箱底发现一封未曾寄出的信。信封泛黄,墨迹斑驳,署名是“齐泰”。
她惊疑打开,只见里面写道:
>“殿下:
>若此信得见,吾已赴黄泉。然魂魄未散,愿尽最后忠言。
>吾焚身明志,并非只为抗暴,更为警示后人:变革之难,不在敌强,而在己软。
>您今日所行之路,光明璀璨,然亦步步临渊。切记:
>技术可筑高墙,唯德行能开门;
>制度可定规则,唯人心能守约。
>莫让‘科学’成为新的专制工具,莫使‘进步’沦为压迫的借口。
>吾虽死,目光常在。
>??齐泰绝笔”
阿禾泪如雨下。她从未知齐泰尚留遗书,更不知他对未来竟有如此深邃预见。
她将信呈上。朱允?读毕,久久无言,лnwь用颤抖的手在信纸背面添了一句:
>“你放心。我会让每个孩子都读到这封信。”
后来,这封信被镌刻于存真阁侧厅墙上,旁边陈列着齐泰生前使用过的锤凿、图纸与半成品蒸汽机模型。每年清明,工匠子弟前来祭拜,不再烧纸钱,而是带来新发明的设计稿,轻轻放在碑前,说:“老师傅,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步。”
夏末,海南农场传来喜讯:少年们研发的“自流水力警报系统”成功预警三次山洪,挽救数百人生命。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在装置旁加装了一个小型风力发电机,利用水流带动齿轮发电,点亮一盏LED灯,日夜闪烁,如同守夜人的眼睛。
朱允?得知后,提笔写下批语:“此光虽微,照彻幽谷。望各地仿行,务使每村每寨,皆有预警之器,更有自救之力。”
他还特别叮嘱:“奖励不必丰厚,但须公开。让孩子们知道,善举值得被看见。”
秋天来得格外早。某日清晨,允文学院突然响起紧急铃声??那是“风险公示制”演练信号。全体师生按预案疏散至操场,只见大屏幕上滚动播放一则模拟通报:“检测到长江上游水位异常上涨,预计三日内影响下游五县,请相关地区启动防洪预案。”
学生们立即分成小组,有的调取气象数据建模预测,有的联系地方官府核实情况,有的编写通俗公告准备向民众发布。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宛如真实灾难应对。
事后总结会上,一名教授感慨:“从前我们教的是‘背答案’,现在我们教的是‘找问题’。”
这句话很快传遍全国,成为新时代教育理念的象征。
冬至前夕,朱允?病情加重,右半身几乎无法动弹。太医束手,唯有苏婉儿坚持每日以温灸配合草药熏蒸,勉强维持元气。他已不能久坐,便躺在榻上听奏报。
一日,太子朱文奎前来禀告:“父皇,北方边境又有小股游牧部落挑衅,军中将领请示是否出兵惩戒。”
朱允?闭目良久,问:“他们为何挑衅?”
“据探报,因我朝停止年年赏赐皮毛银两,他们生计艰难。”
“那就给他们一条活路。”他缓缓睁开眼,“派使者去,带去新式羊毛剪、保暖帐篷设计图,还有畜牧养殖手册。告诉他们:与其抢掠,不如合作。我们可以收购他们的羊毛,加工成呢料卖往西域,利润共享。”
朱文奎迟疑:“万一他们是诈降?”
“那就用心理战营的老办法??播录音。”他竟笑了,“不过这次,放点欢快的。比如《丰收歌》。”
十日后,边关捷报传来:对方首领率众归附,愿共建“跨境牧业合作社”,并主动交出兵器,换购农具。
朱允?听后,轻声道:“战争的本质,从来不是胜负,而是资源分配的失败。我们赢的不是敌人,是我们解决了问题。”
腊月廿三,小年。宫中举行最后一次家宴。席间并无珍馐美馔,只有粗米饭、腌菜汤、红薯饼??一如当年凤阳饥荒岁月。
朱允?举起瓷碗,说:“这一杯,敬所有默默耕耘的人。是你们,让这个国家慢慢好了起来。”
众人举碗同饮。阿禾看着他瘦削的脸庞,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他背着伤员走过泥泞山路,鞋破了也不肯停下。如今江山换了模样,而他,终究走到了尽头。
除夕夜,他又想登钟楼。这一次,他执意自己走上去,哪怕一步一歇,哪怕冷汗浸透衣襟。侍从不敢阻拦,只能紧随其后。
莲花灯依旧点亮,映照万家灯火。远处传来孩童放爆竹的笑声,近处是百姓自发组织的“新年愿景墙”,上面贴满纸条:
“希望明年不再缺水。”
“我想学会写字。”
“愿天下无疫。”
“我要造出会飞的船。”
阿禾扶着他站在栏杆边,轻声问:“今年最难的事是什么?”
他望着那片灯火,声音微弱却坚定:“是忍住不说‘听我的’。真正的治理,是学会倾听,然后退后一步,让别人来做决定。”
钟声响起,一百零八响,破除百八烦恼。
新年第一天,第一批留学生启程赴帖木儿帝国、奥斯曼、印度诸国交流。他们带走的不仅是技术书籍,还有《匠人十问》译本、防疫手册、公民辩论录像带。临行前,朱允?召见全体学子,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不是去炫耀胜利,而是去播种疑问。因为唯有质疑,才能让文明继续生长。”
春分那天,他安详离世。
临终前,他忽然清醒片刻,望向守在床边的三人??阿禾、苏婉儿、沈清澜。他努力抬起左手,指向窗外初升的太阳,嘴唇微动:
“告诉孩子们……科学不是魔法,它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全国哀悼三日。百姓自发点燃莲花灯,沿河放流,宛若星河倒悬。
十年后,综合学堂更名为“允文学院”。百年后,《匠人十问》被列入世界文明经典。三百年后,考古学家发掘出那只青铜匣,打开时,发现里面除了文字,还有一枚锈迹斑驳的螺丝钉??那是明理工坊第一台蒸汽机上的零件。
解说牌上写着:“它曾转动过一个时代。”
而在遥远的未来,某座城市图书馆的墙上,镌刻着他日记的最后一句,供世代少年仰望:
>“灯已点燃,路仍漫长。我不求身后颂歌,只愿后来者前行时,脚下少些荆棘,手中多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