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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

    我们在一起,有七年了。

    我一直认为七年之痒这件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毕竟对同性爱侣来说,要从人群中辨认同类,

    进而相知,进而相恋,实属不易。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心中的爱是什麽?

    一点点的温暖,全然无私的关怀,那便是爱吗?

    对彼此猛力燃烧着欲望就是爱吗?

    如果爱是包覆我们心灵的纸:

    你的爱是可燃,还是不可燃?

    你的爱是可以放手,可以让渡,可以共享的吗?

    那还叫爱吗?

    你不要哭了。

    看到恋人一丝不挂和陌生人搂在床上的又不是你,哭什麽。

    再来谈谈永远吧。

    我一直很讨厌这个字,

    永恒或者永远,都是太虚幻的字眼。

    当时间拉长,一切曾经肯定的都变为不肯定了。

    剩下的就祇有孱弱与悲哀。

    我们除了老去丶疾病丶以及死亡,

    还有什麽出口吗?可奇异的是,

    我们经常会,

    情不自禁地和恋人提起这个词。

    好像说了,它就能成真。

    记得我们有一次上阳明山,去等日出;

    天气不好,太冷,又太潮湿。

    一路上你坐在机车後座,

    搂紧我的腰和我喊着交谈;

    强风灌入我们外套细缝,

    像冰过的薄刀,

    那时我想其实到不到山顶都无所谓了,乾脆翻车吧!

    让我们在失衡的破碎中一起燃烧,

    断折,再找方法修补回来。

    伤口一定会很痛,

    但那一夜将随着伤疤烙印,

    难以忘怀,我曾经那麽认真的想过。

    但我舍不得,毕竟令我着迷的,

    就是你的完整与单纯。

    快快乐乐时露出的笑容,那麽天真。

    等我一会。眼睛进了砂。

    你其实是我的初恋。

    那时你问过我这件事。我骗你不是,因为太难为情。

    倘若我将所有的爱全部曝晒在你前面,

    你肯定会吓坏的。你敢接受吗?

    你敢正视吗?

    你会觉得我太可笑或太疯狂吗?

    我不敢轻易地去赌。

    我怕你会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那只兔子一样飞快地逃走。

    其实我是想疯狂地,

    与你成天腻在一起,溺爱你,宠坏你的。

    你一天接我两通电话,

    拼命压抑之後的,两通,

    可我是想打二十通,

    甚至於两百通的。

    当我们约完会要道别,我真想,

    真想拉了你的手叫你不要走。

    宿舍是有门禁的,我怕你被找麻烦,

    祇能笨拙地压抑着,和你挥手说再见。

    一忍,就是七年。

    三年高中,四年大学。

    坚持了七年以後,

    就算是初恋,

    姿态也会变得不再笨拙吧?

    我有没有进步一些呢?

    我还是不相信我们之间会有七年之痒这种事。

    我一直都很幸福。在爱着你丶

    且深信你也如此平等爱我的过程中,

    这份幸福并没有变质,我几乎要觉得,

    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改变。

    瞧,我又提了永远。

    明明是最讨厌的一个字,

    却在遭遇初恋时不停地被提及。

    很可笑,对不对。

    你为什麽又哭了。

    我们不是做过很多次了吗?

    关於上床这件事。

    你不是比我纯熟甚至老练了吗?

    毕竟你练习的对象不只我一人啊!

    我没有生气,七年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麽不能容忍的呢。

    你真的好紧。

    为什麽要擦那麽难看的胭脂呢?

    脸颊丶眼睛,甚至嘴唇,像一团陷阱。

    不适合你啊,那样妖媚的青红紫黑;

    就算是说谎,我也没办法说出夸赞的话。

    是他的关系吗?

    是因为他,

    你才这麽努力的为他装扮吗?

    外面,是谁在敲门?

    我们的房东吗?

    他多厌恶我们,明明定时缴纳房租,

    明明安静守规矩,

    他却仍拿那种凝视害虫般的眼神,

    投掷我们。彷佛眼前的,

    是社会最低贱的渣滓。

    是一滩呕吐物与排泄物组合的淤泥,

    但我们祇是相爱,

    祇是以同性的身份相爱而已。

    如此,便触犯了罪吗?

    真有那麽罪大恶极?

    那麽,我们用呻吟来抵抗吧!

    用尽全力地操着,在床上痛哭乃至於呐喊,让他瞧瞧这一对情侣,

    是多麽热烈地在欲望里相爱。

    你在发抖。

    是冷气开得太冷?跳蛋被阴茎顶得太深?

    让你两腿大张的绳索,绑得太紧?

    还是这几天我干得太久了,操到你吐了一身也不放手?

    你一点精液也出不来了,如此稀薄,像是我们之间的感情。

    告诉我吧!我究竟做错了哪一点,

    值得让你以不贞来回报?

    你有太多机会伤害我,为什麽不早一些,

    在我陷得不那麽深的时候,把我推走?

    为什麽这麽多人,

    这麽多人走进来将我们分开?

    你脸上的胭脂,啊那些攀附的色彩,

    多令我厌恶!

    你被那些颜色玷污了,

    变得陌生,变得疏离,

    变得不像你自己,你知道吗?

    你变得太丑陋,太污秽,

    太不堪,一点都不像是当初那个,

    在阳光下露出腼腆笑容的男孩子了。

    「你好难看!」

    我挥舞上铐的手腕,瞪大双眼,咬牙切齿地放声呐喊:「好难看!好难看!好难看!」

    愤怒与痛苦从毛细孔渗透出来,成为薄薄的汗。

    「还不是被你揍的!有什麽事情去警局再说!」

    几个警员猛力将我压制在地,

    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转动头颅,并泪流满面。

    你围在救护人员给予的大毛巾中,

    齿缝带血,石榴色肿胀的眼皮微微颤动。

    那麽狭窄的缝隙,有水光闪烁。

    你还看的见我吗?

    你眼里还有我的存在吗?

    我们是不是没办法拥有下一个七年了?

    我们是否能继续停留在回忆里,

    当一只冻结在树脂里的优雅昆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