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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那是个小小的女孩

    男人这才收敛了激动,神色渐渐沉下来,缓缓躬身作揖:“在下严砚之,乃京城人士,已经死了二十年,生前,是京中琼花楼的班主。”

    想来温毓在琼花楼闻到的那抹死气。

    就是这个叫严砚之的鬼魂。

    他的执念太深,竟让阴寒之气萦绕旧地,与戏楼的烟火气缠了二十年。

    温毓:“你有何求?”

    严砚之闻言,虚幻的双膝“咚”地一声跪地,枯槁的脸上满是恳切,甚至带着几分哀求:“在下所求,不为自己。”

    温毓眉梢微挑,未发一语。

    只腕间金光轻轻摇曳,示意他继续。

    他垂下头说:“我想请姑娘……帮帮我的一位挚友。他姓梁,单名一个生字,乃琼花楼的掌笔先生。”

    “梁生?”

    温毓脑海中骤然闪过琼花楼混乱时撞见的那位老者——梳着整齐的银发,衣袍洗得发白却浆洗平整,怀里紧紧护着一沓写满字的纸,旁人唤他“老梁”。

    竟是他。

    她眸色微沉,没再多问,只看着严砚之跪在那里,周身的死气似乎都因这桩未了的心愿,添了几分急切,冲破了二十年的沉滞。

    她抬步上前,裙摆扫过回廊的青砖,无声无息:“花明楼规矩,你可知晓?”

    严砚之毫不犹豫叩首,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下知晓——凡求花明楼办事,需以等值之物相抵。我愿以我这缕残魂交易。”

    温毓眼底情绪未变,只红唇轻启,一字落地,掷地有声:“好。”

    话音刚落,腕间金光骤然暴涨,化作一道锁链般的光影,轻轻缠上严砚之的虚影。

    既为契约,也为牵引。

    ……

    翌日天朗气清。

    市井间却传着新鲜事——大理寺谢大人昨夜里在琼花楼一举抓获了要犯。

    平日里锣鼓喧天的戏楼,今日特意闭门歇业。

    天刚破晓,谢景便骑着马出了城。

    直奔城郊的静安寺。

    长公主自元宵宴上向皇上请旨,要来静安寺清修祈福,至今已有两月。

    自谢景亲自送母亲入寺,便再未得见。

    不是不想,是母亲避而不见。

    寺院山门古朴,香火缭绕。

    谢景刚要踏入,一名身着灰布僧袍的小和尚便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躬身:“谢施主,长公主殿下一心礼佛,不见外客,还请施主见谅,回程吧。”

    他今日踏破晨霜来这静安寺,原是揣着满心想说与母亲的话——关于温毓,关于那几分与糯糯重叠的影子,关于这桩压了他许久的希冀。

    可此刻望着寺院紧闭的朱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梵音……

    那份急切的冲动竟渐渐冷却。

    被一层审慎轻轻压住。

    罢了。

    母亲这些年为寻糯糯,心早已被磨得脆弱不堪。

    他怎敢凭着一时的猜测,就将这易碎的希望递到她面前?

    待彻底查探清楚,再告知母亲吧。

    他来到寺庙外的石栏前,山风拂动衣袂,带来林间清冽的气息。

    俯瞰下去,是连绵起伏的青黛色山峦。

    他目光渐渐放空,脑海里闪回到十年前那个漫天飞雪的冬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糯糯的日子。

    那年雪下得极大,母亲带着他南下,官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行得极慢。

    忽然“哐当”一声,车轮陷进了路边的雪泥里。

    马车里燃着暖炉,暖意融融。

    长公主将十岁的他揽在怀里,指尖轻轻拢了拢他的衣领,温声问:“景儿,冷不冷?”

    谢景摇摇头。

    他自幼便寡言,只静静靠在母亲肩头。

    百无聊赖间,他掀开了车帘一角,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涌了进来,却让他眼睛一亮——不远处的林子里,立着一头通体雪白的鹿。

    那鹿皮毛胜雪,抬着头,黑漆漆的眸子正巧与他对上。

    谢景心头一动,竟忘了寒冷,也忘了母亲的叮嘱,推开车门便跳了下去。

    侍女惊呼一声,伸手去拦,却只扯到他的衣角。

    “景儿,你干什么去?”长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谢景头也不回地往林子里跑,雪粒沾在他的发梢、睫毛上,凉丝丝的。

    那头白鹿见他追来,轻轻扬了扬蹄子,转身往林子深处跑去。

    仿佛在引着他一般。

    长公主也连忙下了马车,裹紧披风,带着几名侍卫快步追了上来。

    凌乱的脚步声踏碎了林间的寂静。

    谢景追了约莫几十米。

    那白鹿忽然身形一闪,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

    他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目光扫过周遭,却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瞥见了一抹比雪更白的身影。

    那是个小小的女孩,蜷缩在树根旁,像是睡着了。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白袄子,早已被雪打湿,冻得脸色通红,嘴唇却泛着淡淡的青,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沫,轻轻颤动着。

    女孩身边,还卧着一只同样雪白的猫。

    那猫毛发蓬松,正用小脑袋蹭着女孩的手背,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像在守护着她。

    谢景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冬日的阳光透过枝桠,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张脸白得像上好的白瓷,透着易碎的脆弱。

    让他下意识放柔了动作。

    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她粉白的脸颊,想探探她是不是还活着……

    身后便传来母亲的声音:“景儿……这雪地里怎么会有个孩子?”

    长公主快步走来,看清女孩的模样,眉头立刻蹙起,连忙解开身上厚实的貂裘披风,小心翼翼地裹在女孩身上,又吩咐侍卫:“快,把孩子抱回马车暖着,别冻出好歹。”

    侍卫轻轻抱起女孩。

    女孩的身子轻飘飘的,像一片雪花。

    谢景则弯腰抱起了那只白猫,小猫温顺地窝进他掌心,毛茸茸的身子带着点凉意,他连忙将它揣进怀里,用自己的衣襟裹住,暖着它。

    侍卫牵住他的手,跟在后面往马车走。

    他的目光却始终黏在那抹被披风裹着的小小身影上。

    正走着,女孩忽然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蒙着层初醒的水汽,模糊又懵懂,隔着飘落的细雪望过来,正巧撞上他的视线。

    两个小小的人,一个被侍卫抱在怀里,一个被侍卫牵着手。

    就在漫天风雪的林间小路上,静静对视着。

    那双眼睛里,有谢景从未见过的清澈,像融了雪的山泉,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

    只映着他的影子,带着点茫然的好奇。

    后来女孩彻底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长公主柔声问她名字,她只是茫然地摇头。

    于是从这天起,谢景便叫她“糯糯”。

    像雪一样干净,像糖一样软糯。

    也像初见时,让他心头一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