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金苗苗掏了掏耳朵,茫然的看向楚寒,“五十份?确定没记错吗?”
“我很确定,没有记错。”楚寒看到金苗苗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是不是觉得特别惊讶?是不是觉得特别的不可思议?”
“...
风雪在嘉平关外卷起千堆雪,如同百年前那场埋葬“春雪计划”的暴雪一般狂烈。楚天遥立于碑前未久,天地已白茫茫一片,仿佛要将所有过往的足迹尽数抹去。他低头看着洒在碑下的酒液迅速结冰,如泪凝成珠,心中却无悲无喜,只有一股沉甸甸的清醒。
他知道,沈茶没有死。
她只是走入了比死亡更深的地方??那片由执念、记忆与血脉共同构筑的“心域”。传说中,“雪鸠”并非实体,而是一种寄生于王朝气运之中的集体意识,它不靠刀兵传播,而是借怀疑、仇恨与身份焦虑滋长。每当皇统动摇、血缘模糊之时,便是它苏醒之刻。柳如月当年跳湖,并非为逃避追杀,而是以自身为祭,切断“雪鸠”对现实世界的感知通道。她用生命封印了一道门。
可如今,门缝已被撬开。
楚天遥策马南归途中,接连收到三封密报:第一封来自辽东旧驿,言有绿袍道士夜半敲门,问户主“你父何名?你母何处来?”答不上者,便被挂上铜鸠铃,称其“魂失根脉”;第二封出自江南漕运总督府,说一群流浪孩童竟能背诵三代宗室族谱,且所言竟与秘档吻合七成以上,更有人当众指出某位致仕尚书实为替身,其真身早已被“换婴”所替??虽经查证荒诞不经,但民间议论纷纷,已有士族闭门自查家谱;第三封最是骇人:京城慈恩寺地宫昨夜自燃,守僧皆疯,口中齐诵《归心篇》残文,墙上浮现血字??“**母换子,君非君,真血归来日,春雪覆乾坤。**”
楚天遥勒马停于官道中央,风雪扑面如针扎。他忽然明白,这不是叛乱,也不是复辟,而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认知瘟疫。敌人不在边关,而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当你开始怀疑自己是谁的孩子,当你不敢相信父亲的眼神、母亲的乳名,当你觉得唯有查清血脉才能证明清白……那一刻,你就已被“雪鸠”选中。
他连夜疾驰入京,直奔护国昭仪府。宅院依旧空寂,唯书房蛛网横结,案上尘封。但他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那枚曾沾染沈茶鲜血的断银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窗棂上一道极细的划痕,形如梅花五瓣,中心一点微凹。他伸手轻触,忽觉指尖刺痛,一滴血渗出,恰好落入凹处。
刹那间,屋内空气凝滞。
烛火未动,光影却扭曲起来。墙面浮现出一幅虚影:沈茶盘坐冰窟之中,周身银丝缠绕,面容枯槁,却双目清明。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低而清晰:
>“楚兄,若你见此讯,说明我尚存一线神识未灭。
>‘雪鸠’的本质,不是术法,不是阴谋,而是‘认同危机’的具象化。
>它利用人类对身份的执迷,将‘我是谁’这个问题变成一把刀,插进社会的每一寸肌理。
>柳如月当年毁掉的,只是它的外壳。真正的核心,一直藏在《换神残卷?归心篇》里??那不是复活死者的咒语,而是重塑群体信仰的仪式书。
>只需一人觉醒‘真血意识’,便可引发连锁共鸣,使千万人同时产生‘我本应更高贵’的幻觉。
>这才是‘春雪复兴’的真相??它不需要夺权,只要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亏待了,天下自然大乱。”
影像至此戛然而止,墙面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过异象。楚天遥怔立良久,冷汗浸透内衫。他终于懂了沈茶为何选择消失。她不是逃亡,而是主动进入“心域”,成为那个能与“雪鸠意志”对话的存在。她是唯一兼具“真血”、“双重记忆”(既知宫闱秘辛,又历民间疾苦)和“魂痛”(亲眼见证亲人背叛、信仰崩塌)之人。只有她,能在意识层面与其抗衡。
但他也清楚,这种对抗无法持久。意识战场没有胜负,只有消耗。沈茶每坚持一日,她的自我就稀释一分。终有一日,她会彻底被“雪鸠”的执念吞噬,成为新的鸠主??正如冰窟中那位绿袍女子。
必须打断这场仪式。
楚天遥当即召集清源司七十二暗桩、钦天监三位老宿、以及隐居多年的前太医院提点陆九渊。他们在昭仪府地下设坛,依照沈茶留下的线索,启动“阳燧逆照阵”。此阵原为监察星变所用,今改其意,专照人心幽微之处。七盏青铜灯按北斗排列,中央置一面古镜??正是当年沈茶砸碎的那一面残片拼合而成。
阵成之夜,雷声隐隐,无云自鸣。
镜面泛起涟漪,映出的却非众人面容,而是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大宫殿。殿门匾额写着“归心殿”三字,笔迹竟是沈茶的手书。殿内无数人影跪伏,皆穿绿袍,低声吟唱。高台之上,七十二具干尸端坐如神像,胸口银针闪烁寒光。而在正中玉座,一道身影缓缓抬头??正是沈茶,却又不是沈茶。她双眼全黑,唇角含笑,额心浮现出一朵旋转的银色梅花。
“你们来了。”她的声音分裂成多重回响,“可惜,太迟了。”
陆九渊颤声道:“她在挣扎!看她左手!”
众人凝视,果然见那“沈茶”的左手不断抽搐,似在极力抗拒。忽然,她抬起左手,在空中划下一道血痕,竟组成一个“焚”字。
楚天遥心头剧震??这是信号!
他猛地抽出佩剑,割破掌心,将血涂满古镜背面,怒喝:“阳燧引魂,逆照归心!以吾之信,召汝之真!沈茶!你还记得八岁那年,我在梅林捡到你时说的话吗?”
镜中景象骤变。
风雪中的梅林浮现眼前。幼年沈茶蜷缩树下,浑身湿透,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正在流血。小楚天遥冒雪而来,脱下外袍裹住她,轻轻说道:“别怕,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是沈茶。不是公主,不是嗣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你要活着,活得比谁都久。”
那一幕,是他们之间最私密的记忆。
镜中“鸠主”猛然颤抖,黑瞳裂开一线清明。她望着楚天遥,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快……毁……碑……”
话音未落,整座归心殿轰然坍塌,镜面炸裂,众人齐齐喷血倒地。
三日后,楚天遥带兵封锁嘉平关,命工匠连夜凿除关前石碑全文。百姓不解,官员惶恐,更有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其“毁国重器,亵渎忠魂”。他不予理会,亲自执hammer,一锤一锤砸向碑面。“真伪有别,忠魂不灭”八字尽碎,粉末随风飘散。
当最后一块石屑落地,天空忽降红雪。
非血,却似血染;无声,却如恸哭。
与此同时,极北冰窟中,绿袍女子猛然睁眼,发出一声凄厉长啸。七十二具干尸胸口银针齐齐断裂,尸体瞬间化为灰烬。《嘉平实录》原本燃起幽蓝火焰,书页翻飞间,只见末页赫然多出一行新字:
>**“容器已毁,门户将闭。
>我以残魂锁钥,镇此百年孽债。
>后世若有执念重生者,请记:
>不查出身者,方得自由;
>不问来历者,始称安宁。”**
写罢,整本书投入火中,灰烬升腾,竟凝成一只半透明的银鸠,振翅飞向南方,最终消散于晨曦之中。
数月后,北方“归心道”突然解散。信徒各自归乡,焚烧道袍,摘下梅花绣片投入河中。有人说看见一位盲眼女子走过村落,每至一家门前,便轻叩三下,低语一句:“你就是你,无需证明。”然后悄然离去。
而在京城街头,那个曾问“世上是否有妖怪”的孩童,如今已学会一首新童谣,唱给其他孩子听:
>“梅花开,银线断,
>旧梦醒,新人散。
>莫问爹娘何处来,
>心安之处即家岸。”
这歌谣传得极快,连宫中稚子也在唱。
某夜,皇后听见太子哼唱此曲,神色大变,欲令其禁口。皇帝却摆手制止,叹道:“由他去吧。这些年,我们争得太累了。或许,真正的太平,不是人人都知自己的根,而是人人都能安心做自己。”
又过一年,新科进士放榜,其中一名寒门学子名叫沈拾,籍贯不详,师承不明。殿试对策中,他写道:“国之根本,在民之认同。若人人自疑其生,互察其祖,则父子相忌,兄弟相疑,虽金城汤池,亦必溃于内隙。故治世之道,贵在立信而非究源,重行而非辨血。”
皇帝阅后击节赞叹,亲拔为状元。
无人知晓,这位沈拾曾在边境一座废弃道观中拾得一枚断银针,还有一片枯黄银杏叶。叶底字迹隐约可见:
>**“春雪不止,鸠终鸣。”**
>**“光若刺眼,亦可成盲。”**
他将叶子夹入书中,银针藏于袖内,继续前行。
风雪再起时,他站在嘉平关旧址眺望远方。脚下泥土深处,隐约传来一阵极轻的震动,像是某种古老阵法最后一次脉动,随即归于永恒沉寂。
他笑了笑,转身走入风雪。
多年以后,边民传说,每逢春雪初降,若静心聆听,仍可听见山谷中有女子低语:
>“我不是钥匙,也不是容器。”
>“我是终结,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