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主意,曾达便回马怀来。
曾达抵达怀来后,迅速召集怀来卫指挥使并下辖堡城千户丶百户。这时曾达发现,整个宣化南路以怀来为中心约有近万人的兵士,不由心里暗暗叫苦。
于此同时,曾达急忙向京城递交了第一封军报,修改了张弼的错误估计,直接告诉皇帝,此次北狄来袭二十万人。已经对宣化形成了合围,正在施行围点打援的战术,围城兵力约十二万左右,左右应当还有八到十万精骑在抢夺各个堡城的粮草进行补给,需要兵部再调兵马前来,此战局之关键,便是粮草,能遏制住北狄抢夺宣化东路丶西路的粮草,则北狄必然退兵。西路宣化各个堡城,需要大同协防。
此军报于七月十九日下午抵达盛京。
七月十八日下午酉时,陈保的大军抵达怀来。
怀来城都司府正厅内,铜鹤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如轻纱般缠绕在梁柱之间,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氛围。
曾达正看着帅案上的兵图,玄色箭袖的前襟上,还沾着道边的草屑。他的指节在袖中不自觉地攥得发白,宣化的战局不明,至今没有新的消息传到怀来,曾达非常怀疑北狄除了中路兵马外,可能东西两路还有,而现在看起来很明显从宣化到怀来的路已经被北狄截断。
听到传报,御马监掌印陈保到了,曾达抬起头,和曾令荃一起出去迎接陈保。陈保亦是风尘仆仆,见到曾达拱手问好。
「侯爷怎在这怀来,不应该已经入了宣化了吗?」陈保说着,便大大咧咧地在厅居中紫檀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示意曾达和曾令荃在两边坐。
只见陈保一手盘着紫檀串儿,一手端起茶杯喝茶,仿佛在听曾达的汇报。
曾达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声线恭和,却微微颤抖着说道:「督主,昨日本侯已经到了宣化城外,但北狄二十万大军已经围城。」
「二十万?张弼的军报不是说十二万吗?」陈保不信曾达,因为他知道这些领兵的惯会虚张声势。夸大北狄的兵马,那麽赢了就是大功,输了仿佛也不丢人一般。
「督主,围城的可能有十二万,但北狄无粮,需要劫掠以补给,所以起应该还有兵马在宣化东路丶宣化西路劫掠粮草。故此时,若不遣腾骧精锐截击,各堡存粮一旦被收,宣化必破。」
陈保闻言,手中的串儿猛地攥停,他冷眼看向曾达道:「侯爷又来操心咱家的差事了。宣化有兵十五万,护城河挖了两丈深,瓮城能囤三个月的粮,这是当年英国公修的城防。绍绪四年襄城伯来时,宣化都失守了,他用一个月从怀来推进到了宣化。然后又守了宣化一个月,到你镇北侯就必破了?」
「督主有所不知,绍绪四年襄城伯是带着京营兵马而来,再加上宣化城破后,副总兵率兵突围,收集各卫所堡城兵马集合于怀来。当是时襄城伯手上总计有兵十八万,才能步步推进。如今宣化是被围,城中之兵出不来,怀来只有一万兵力。从怀来到宣化下辖各堡卫的消息已断了,调不动宣化的兵了。」
陈保眼睛一转,他明白了,如今是宣化城被围消息出不去。那就意味着目前镇北侯手上算上自己的兵,只有五万。这五万能打北狄十二万?
「东路云州城堡坚固,能失?至于西路的万全左卫应当也不容易丢吧。若真如侯爷所说,那就应该向京城救援,令大同协防参战。」
「督主,本侯已经向京城传报了。如今我们不能干等着,若干等宣化东西两路堡城都被北狄拿下,则仗更不好打。请督主将腾骧四万兵马交于我,以四万抗北狄劫掠之兵马,当有胜算。」
陈保听后,将串儿突然砸在椅把上,那响声惊飞了梁间的燕子。他怒道:「这军报,咱家也收到了,需等朝廷旨意。只是侯爷这话说的,咱家守怀来是看马吗?腾骧四卫四万兵,三万是京营新调的,马鞍子都没焐热,就敢往北狄堆里送?这不行。」
曾达喉结滚动,躬身时袍角扫过地面,声音陡然低哑:「督主……我不求全师出动,只求拨三万精骑,专截北狄粮道。馀下一万兵马,恳督主坐镇怀来,既护粮道,又看顾官马。」
「不行,你带着三万兵马出去了,若此时北狄弃了宣化,直奔怀来,怀来能守住?」
曾达猛地抬头,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却又压下目光,急切道:「那我只要两万御马监三营老班底!若截不断粮道,我提头来见!」
陈保盯着曾达后颈暴起的青筋,半晌才松开串儿,道:「也罢,左卫右卫各出五千,凑一万给您。但这带兵的指挥得用咱家的人,每日酉时三刻,兵数马数须报进咱家帐中。咱家便在这怀来,替侯爷守着后路。」
曾达深深一揖,道:「谢督主成全。」直起身时,嘴角扯出僵硬的笑,眼底却燃着冰一般的决然,「我这就去点兵,绝不误了堵截粮道的时辰。」
那一刻,曾达突然想到绍绪四年,襄城伯杨翊骅在宣化,用十八万大军扛着北狄,而自己带着八万大军,也是在怀来「守着后路」。他突然步履有点踉跄。
陈保望着曾达踉跄的背影,将佛珠绕在玉扳指上,高声道:「侯爷慢走啊,记着咱家的马可金贵着呢,少一根马毛,咱家就找您要……」那拖长的尾音混着香炉青烟,在空荡的厅里渐渐散成细缕。
……
彼时,李云苏已然带着李信丶马驫等一众暗卫,乔装成北狄商队模样。他们怀揣着宝音图的信物,押着自六月至七月间李信于朔州等地徵收而来的粮草,自那大青城启程,一路辗转,终抵达大同更外围丶草原与阴山山脉的交界之处。
李云苏心中有数,北狄轻骑出动,向来不会携带过多粮草,多靠劫掠来补充物资。故而她此番带着粮草上路,心中早有盘算:万一途中遭遇北狄部队,或可献上粮草以求免祸,又或者以粮草交换所需之物。
而她真正的目的,是要让马驫趁乱混入战局,伺机除掉曾达。
「小姐,翻过阴山,前方应是小那颜率领的三万精锐,正在大同外围徘徊游弋。如今大同理应早已收到宣化传来的军报,即便因军报未获调令,可朝廷的公文此刻也该送达了。然而秦焘却始终按兵不动,这良国公怕是与北狄暗中有所勾结。」马驫向李云苏禀报导。
李云苏轻轻点头,朔州守卫如此松散懈怠,杀虎口只需些许贿赂便可顺利通关,货物往来频繁异常,她怎会相信秦焘与北狄之间毫无默契。
「北狄极有可能是从野狐岭突破防线,直逼万全右卫。西路目前尚无大的动静,东路怕是另有一队北狄人马,否则他们的补给难以维持。」李云苏分析道。
「我怀疑他们是从独石口进入的。」
「不管是从独石口,还是从君子堡进入,总之东路如今形势危急。」
马驫点头称是。「只是如此一来,曾达必定会龟缩回怀来城,我们又该如何杀他?」
「小那颜也缺粮,他不能只在周边徘徊,又不敢攻打大同,所以定会对西路的西阳河堡丶渡口堡丶李信屯堡动手,以抢夺粮草。中路攻打宣化难度颇大,那城池可是我爷爷所修。所以中路不过是起到威慑作用,甚至是围点打援之策。中路还会分兵攻打西路的万全左卫城,也是为了抢粮。」李云苏细细分析道。
「倘若宣化城外北狄兵马有所调动,曾达应该会有所察觉。」
「就怕他们按兵不动,只等小那颜逐步蚕食,把曾达给吓住了。」
「怀来兵力匮乏,若京师不调兵增援,怀来根本守不住。」
李云苏望向马驫,问道:「你觉得邓修翼会阻止兵部再次调兵吗?」
「实难判断,这得看京城前期的动向。若京城已出动精锐部队,邓修翼或许只需轻轻使力,便能四两拨千斤,让兵部难以调动京营。届时兵部若要调兵,只能从汉中丶北直隶或山东卫抽调。即便调兵成功,部队抵达怀来也需十五至二十日。若京城尚未出动精锐,恐怕难以阻止。不过,他应该能猜到小姐的意图。」
李云苏沉思片刻,觉得掌握的信息太少,难以做出准确判断,便对马驫说道:「驫叔,还得获取更多信息才行。」
「马骏已经出去好些日子了,再过几日,便会有战况传来。」
李云苏点了点头。
又过两日,马骏回来了,这时李云苏知道了整个战局。小那颜三万兵马已经打了西阳河堡,正在围攻渡口堡。宣化东路长安岭堡以北尽失粮草尽失,仅永宁城丶怀来城丶保安州城一线以南尚存。
朝廷派了御马监掌印陈保带着腾骧四万兵马而来,但只交给曾达一万兵马,陈保自己留守怀来。
而曾达已经去了保安州城。宣化城被围,北狄中路大军有了东路的充分补给,正在围点打援,目前已经收拾了洗马林堡,但尚未去攻打万全左卫城。
李云苏看到了陈保的名字后,对着马驫笑着说:「驫叔,恐怕我们不能只杀曾达了,这个陈保也必须死!」
马驫道:「邓修翼定和小姐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