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王晨微微耸了耸肩,像是抖落一身疲惫,握着霜凝破风剑的手缓缓发力,拖着长剑在城砖上划过。
“嗤啦??”剑刃与砖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这道声音,一道细密的冰霜顺着剑痕蔓延开来。
青灰色的城砖瞬间覆上一层莹白,连缝隙里的尘土都被冻成了冰晶。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每落下一脚,脚下的城砖便“咔嚓”一声泛起冰纹。
冰晶顺着他的足尖向四周扩散,很快在地面织成一张冰网,寒气随着他的步伐缓缓弥漫。
李进忠瘫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手肘刚弯起一点,便因脱力重重回地面,溅起一片碎石。
他不甘心地晃了晃头,试图凝聚力气,可体内的灵力早已枯竭,经脉像是被寒冰寸寸冻裂,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先前被冰针侵入的血脉隐隐作痛,让他浑身发软,只能狼狈地瘫在那里,眼神涣散。
王晨走到他面前站定,霜凝破风剑缓缓举起,冰蓝色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剑尖正对着李进忠的眉心。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漠如冰:“继续。”
李进忠先是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
“成者王,败者寇......都到这份上了,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装什么样子?”
王晨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再次重复道:“继续!”
那眼神太过冰冷,像是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李进忠被他看得浑身一僵,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王晨不是在嘲讽,而是真的要他......站起来,继续打下去。
李进忠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指尖抠住斑驳的墙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墙体上的裂缝被他抠得簌簌掉灰,他先是膝盖发软,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即借着这股反作用力,佝偻着背一点点向上挣。
脊梁骨像生了锈的合页,每动一下都发出“咯吱”的呻吟,汗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好不容易撑起半身高,腿肚子却突然一抽,整个人又踉跄着歪向一边,若非死死抓住墙皮,怕是要直接栽倒。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的刺痛,眼神涣散中透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就在王晨以为他再无反抗之力时,李进忠突然身子一软,像是脱力般向前扑倒。
这一跌看似狼狈,他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却闪电般抽出一把巴掌大的黑铁弓弩,弩箭早已上弦。
借着跌倒的惯性,他手腕猛地一抬,“咻”的一声,三支了幽蓝光泽的弩箭带着破空声,直取王晨面门!
王晨瞳孔骤缩,下意识催动灵力,身前瞬间竖起一道冰墙。
但两人距离不过三尺,弩箭速度又快如闪电,只听“噗噗噗”三声脆响,锋利的箭簇竟直接穿透了冰墙,余势不减地射向王晨!
“啧!”王晨猛地侧身拧腰,险之又险避开两支箭,第三支却擦着他的臂膀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伤口刚一出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黑紫色,一股麻痒的痛感顺着血脉向上蔓延,经脉像是被无数细针蛰刺。
“有毒!”王晨眼神一凛,左手飞快结印,食中二指并拢,精准点在臂膀内侧的几处大穴上。
“嗤”的一声,仿佛有气流被截断,黑紫色的蔓延瞬间停滞在伤口下方寸许处。
他咬着牙瞥向地上的李进忠,冰蓝色的眼眸里寒意暴涨,这老贼,竟还藏着如此阴毒的后手!
李进忠趴在地上,看着王晨臂膀上的黑紫伤口,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
王晨手腕一振,霜凝破风剑带着冰寒之气横扫而出。
李进忠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黑铁弓弩去挡,“铛”的一声脆响,弓弩瞬间被震得脱手飞出。
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远处的城砖上,断成两截。
李进忠瘫坐在地,望着王晨臂膀上那片刺目的黑紫,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小师弟,别怪师哥没教你......不论什么时候都别大意,就算胜券在握,一个不小心,也能让你万劫不复。”
“就和现在的你一样?”王晨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这句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李进忠脸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棉絮。
那些未说出口的辩解在舌尖打转,最终化作一声干涩的闷哼,哑口无言。是啊,他不就是因为大意,才被逼到这般境地吗?
王晨上前一步,霜凝破风剑的剑尖离李进忠咽喉不过寸许,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声音却愈发沉肃:
“你本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潜心辅佐,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功业,可为何偏要沉溺权欲,作践自己?
这些年,你可曾反思过,为何会落得今日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下场?”
字字如锤,砸在李进忠心上。他看着王晨那双清澈却锐利的眼睛,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也曾心怀壮志,也曾想过要匡扶社稷。
可这念头只闪了一瞬,便被权倾朝野的虚妄与不甘淹没,他别过脸,避开王晨的目光,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自嘲与颓败。
李进忠垂着头,额前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说完,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王晨冰蓝色的眼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反倒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与怅然。
随即,他又转头望向远处的云志长老,望着那张始终带着无奈与痛惜的脸,忽然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里裹着自嘲,裹着释然,又裹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委屈,最后化作轻轻一摇头,仿佛要将半生的执念与挣扎都摇散在风里。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他恍惚间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书斋,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小的他顶着个圆滚滚的脑袋,歪着脖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云志长老,声音奶声奶气却满是认真:
“老师,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既然性相近,为什么还会‘习相远呢?”
云志长老被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伸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温和如春风:
“人虽本性相近,心中却既藏着仁义礼智信,亦藏着贪嗔痴慢疑。
善恶本就是人性的两面,而‘习’的不同,全因五蕴在变。
色、受、想、行、识,这五蕴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合和,久而久之,人与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五蕴......”小李进忠嘟着嘴,依旧歪着脑袋,听得似懂非懂。
他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两条小胖腿晃来晃去,脚丫子还够不着地,却捧着一支比他胳膊还粗的大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
“色、受、想、行、识…………….”
“仁、义、礼、智、信……………”
“贪、嗔、痴、慢、疑.......
十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太粗,有的歪向一边,还有的墨汁晕开,糊成了小黑团。
可他却写得格外认真,小眉头皱着,圆嘟嘟的脸蛋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
云志长老就坐在一旁,手里摇着蒲扇,看着他笨拙又执着的模样,没有责备,也没有去矫正笔画,只是笑着,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纵容。
阳光落在老师的黑发上,也落在孩子认真的侧脸,岁月静好得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李进忠望着远处的云志长老,眼眶忽然一热,那些深埋心底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呼啸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