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小说 > 遗忘照相馆 > 第18章 别忘了我

第18章 别忘了我

    回到照相馆,已近凌晨。

    许砚将那个黑色金属块贴在锁骨下方的皮肤上,一阵极轻微的麻痒后,那东西似乎融入了皮肤之下,只剩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光点在皮下微弱闪烁。

    几乎立刻,耳边那恼人的低语声仿佛被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右肩那持续的冰冷刺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回忆师父教授的一个关于相机保养的复杂手诀。

    之前有些滞涩的记忆,此刻似乎流畅了一些。

    有用。

    但这东西来自阿哲,如同与魔鬼做的交易,代价未知。

    他打开加密终端,登录了新获得的白银级权限埠。

    任务列表刷新,呈现出的内容令人心惊。

    不再是简单的「遗物清理」,更多的是「异常实体收容」丶「高活性样本回收」丶「能量污染区净化」。

    字眼看似冷硬,却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怖。

    许砚盯着那行「高活性样本回收」,喉咙骤然一紧。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街口的防护车半夜经过,帆布下滴落的,不是血,而是一团团已经没了人形的影子。

    有人说,那就是「高活性样本」被回收后的样子。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逼得他下意识攥紧了手。

    这些任务,并非冷冰冰的条目,而是真实发生过丶能把活人拖进遗忘深渊的噩梦。

    这些冰冷的任务条目让他更加确信,必须弄清中心的真相。他不再犹豫,在搜索栏输入了「E-03」。

    【查询目标:E-03。权限校验中……权限不足。该编号信息已被归档至『历史解构库』,访问需L-4及以上权限。】

    冰冷的系统回复。

    他沉默片刻,手指有些僵硬地输入另一个名字:「Lin」。

    这一次,系统返回了几条结果。

    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日常调度记录和物资申领清单。但其中一条,标题被部分打上了黑条。

    【《关于第七号线莲花路站东侧能源异常点联合勘察报告(编号:E-07-PRELIM)》】

    【发起人:林岚(安全主管)】

    【参与人员:林岚,[数据删除]】

    【报告状态:已封存。】

    许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参与人员】那一栏。

    虽然名字被抹去,但报告编号「E-07-PRELIM」以及「莲花路站」这个地点,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盒子。

    他猛地伸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枚从不离身的定神片。

    冰冷的玉片背面,刻着两个极细微的丶几乎被磨平的字符。

    那是他师父名字的缩写!

    一个冰冷的丶几乎让他血液冻结的念头砸进脑海。

    当年和Lín一起去调查第七号线异常的人……是他的师父?!

    就在这时,陈知微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师哥,好些了吗?你脸色还是不好。」她轻声问,带着关切。

    许砚下意识地抬头,张嘴想叫她的名字。

    然而,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仿佛突然断片。

    那个熟悉的丶几乎每天都会呼唤的名字,那个代表着与他并肩作战丶唯一同伴的称谓……消失了。

    他试着抓住点什麽,却只触到一片滑腻的空白。

    她的面孔还在,他甚至能想起她昨晚笑着抬下巴的神情,可名字却像被硬生生抹掉了。

    更可怕的是,连她惯常做的那些细节动作,也在他脑中一点点溶解。

    ——她思考时习惯用指尖卷发梢。

    ——她泡的茶总是特别烫。

    这些动作他曾看过无数次,此刻却像蒙着雾,模糊得不可思议。

    他的嘴唇张着,却发不出任何音节,只有一片空白而尴尬的寂静。

    陈知微脸上的关切慢慢凝固,一点点转变为愕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丶细微的恐惧。

    她清晰地看到了许砚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茫然和……陌生。

    许砚在失语的瞬间,肩头感到一阵冰凉——像那只手又轻轻搭上来了。

    遗忘的细沙,已经开始无声地侵蚀他最坚固的堤岸。

    那沉默持续了或许只有三秒,却在许砚的感觉中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看见陈知微眼中的光像被风吹熄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丶近乎绝望的惊惧。

    她不是在看一个忘记她名字的陌生人,而是在亲眼目睹那座名为「记忆」的堤坝,如何在她眼前崩塌下一块至关重要的巨石。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轻轻撞在冰冷的档案柜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响。

    这声闷响惊醒了许砚。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他的心脏,比鬼手的低语更刺骨。

    他猛地从工作台后站起身,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打破了死寂。

    他两步跨到陈知微面前,双手并非抓住,而是用力地丶几乎有些粗暴地按在她的肩膀上,目光死死锁住她骤然失色的脸。

    「知微!」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陈知微!」

    这两个名字是他从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硬生生抢回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他不是在叫她,而是在对抗那个正在体内吞噬他的无形怪物。

    陈知微被他手掌的力量和语气中的恐慌钉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几秒后,她眼底的惊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丶混合着心痛与了然的悲哀。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微不可闻:「……嗯。」

    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但危机感并未解除。

    陈知微沉默地走到供奉着祖师牌位的香案旁,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暗红色的朱砂粉和一小叠裁剪好的黄色符纸。

    她没有用水调兑,而是直接用银针刺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挤出几滴鲜红的血珠,滴入朱砂之中。

    她的动作庄重而缓慢,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

    然后用指尖蘸着那暗红近黑的粘稠混合物,在一张特制的丶韧性极强的桑皮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陈知微」三个字。

    字迹殷红,带着一丝凄艳的决绝。

    她将这张「名契」吹乾,仔细摺叠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护符,递给许砚。

    「把它放进你相机包最里面的隔层,和你那枚定神片放在一起。」她的语气异常平静,却不容置疑,「如果…如果下次你再对着我,却叫不出名字,就把它拿出来看。如果连看它都想不起为什麽…」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神清亮而坚定:「我就摇响镇魂铃,一直摇,摇到你想起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