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的手僵在半空,血液冰凉。
脑中仿佛有无数碎片呼啸而过,却拼不出全貌,只留下一个恐怖的认知:
自己身上的鬼手,与这墓穴深处的某种存在,有着说不清的纠缠。
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他呼吸急促,想要吼出来,可喉咙堵得发不出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才借着刺痛没让自己彻底崩溃。
——师父……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心底的疑问一波波涌来,几乎要把他溺死。
他强撑着翻到后一页。那里的字迹已经模糊到几乎辨不清,像是书写者在极度痛苦中留下的残痕:
「……切莫……切莫让其……重聚……」
许砚瞳孔骤缩,背脊寒意疯长。
他盯着那几个模糊的字,胸腔骤然一紧,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心脏。
阿哲打了个冷颤,压低声音:「砚哥……你师父,他到底……镇的是什麽?」
许砚没有回答。
只是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心口的痛楚与疑问,比那鬼手的灼烧更令人窒息。
阿哲攥着那本沾满墨渍的笔记,手心全是冷汗,喉咙艰难滚动:
「砚哥……你师父,他丶他是『守墓人』,那……你呢?你跟这玩意……到底什麽关系?」
他的问题像是一把生锈铁钉,生生插进许砚心口。
许砚缓缓抬起眼,神色阴沉得几乎不像活人。
他沉默盯着笔记残破的字迹。
呼吸间,那句「以血肉为楔,永世为锁」如同咒语,在耳膜与骨髓里反覆回荡。
阿哲的神经几近崩断,猛地踉跄两步,死死贴在墙边,声音发颤:「不行……不行,咱得马上走!这地方……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
油灯忽然「噼啪」一声,火苗陡然跳动,拉长的影子在墙壁与神龛间扭曲成一张张模糊狰狞的脸孔。
人偶的玻璃眼珠在火光下泛起死寂的光泽。
似乎,它正在注视他们。
许砚的胸口骤然一紧。
他分明感到,自神龛背后的黑暗深处,有什麽庞大而沉睡的存在,正因他们的闯入,缓缓翻了个身。
脚下的砖地随之震颤,像是传来极其遥远的心跳。
咚……
咚……
阿哲脸色煞白,几乎崩溃:「它……它看见咱们了!快找出口!」
许砚指尖紧扣着笔记本的残页,手背青筋暴起。
师父拼尽一生,究竟在压什麽?
而那只鬼手……为什麽在他体内?
呼吸骤然沉重,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冷声道:「走。」
二人刚要转身。
那盏油灯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炸响。火苗瞬间化作一条细长的丶扭动的赤红火舌,顺着灯芯猛地抽出,像是一只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睁开。
四周的空气骤然阴冷,仿佛整个神龛都被某种力量封死。
许砚的目光扫过空间,最终落在神龛后方刻字的墙壁下。
那几个鼓胀的麻袋摆放略显刻意。
他走上前,不顾阿哲「小心有诈」的惊呼,用左手费力地拖开麻袋。
后面,隐藏着一个低矮的铁锈小门。
门上贴着一张褪色发脆丶却散发微弱波动的黄色符纸。
「有门!!」阿哲惊喜,上前就要扯符。
「别动!」许砚低喝制止。这符更像警报或标记。
他尝试推动小门。
吱嘎——
门沉重却未锁死,锈蚀摩擦声刺耳。
一道缝隙出现,涌出更阴冷丶带土腥味的空气。
后面是一条向上狭窄甬道,深不见底。
「快走快走!」
「等等。」许砚拦住他。
他回头看向长明灯和神龛,走到灯前,撕下脏布浸了灯油,做成简易火把。
「你干嘛?留着这灯给『它』指路啊?」
「如果他还存在,这灯或许能暂时证明我们不是敌人。灭了,可能才是麻烦。」许砚低声道,声音沙哑。
他举着火把,弯腰钻入甬道。阿哲嘀咕跟上。
甬道极其难行,狭窄陡峭,脚下粗糙。
火把光芒微弱,身后黑暗如巨口。
攀爬中,许砚数次错觉听到耳边有极细微的丶湿冷的稚嫩哭声,仿佛那水童子仍在黑暗里无声追随。
可猛地回头,火把光芒摇曳,只能照见阿哲满是污泥和惊惶的脸,以及他粗重得吓人的喘息。
地底那沉闷的轰鸣,似乎也隐约透过岩层传来,与他右臂内部鬼手的刺痛丶掌心烙印的灼热产生着诡异的共鸣。
镇魂铁与鬼手正维持着短暂平衡。
沉默而艰难地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
终于,前方到了尽头。
一块厚重的丶边缘透微光的木板封住去路。
许砚示意停下,侧耳倾听。
木板外静悄悄,只有细微的丶仿佛什麽东西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他左手缓缓推动木板。
吱呀——
木板滑开一道缝隙。
更加明亮的光线涌入,同时涌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丶淡淡的檀香和旧纸页的味道。
许砚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这味道……
这无比熟悉丶刻入骨髓的味道。
他从地板缝隙中向外望去。
一排排高耸的丶熟悉的深色木质档案柜;
角落那盏稳定燃烧的长明灯;
空气中带着沉静的纸灰与药香。
这是……遗忘照相馆?
他心神剧震,几乎要脱力跪倒。
脑海却一片混乱,像有人拿利刃割断了记忆的线。
那张面孔……
那个人……
她是谁?为什麽站在那里?
明明熟悉到让心口发疼,却又陌生得让他害怕。
柜台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窸窣符纸散落在地。
许砚猛地抬头,看见她。
陈知微。
可这个名字一开始并没有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看见她,白得透明的脸,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从地板下爬出。
那双眼睛在颤抖,在呼喊,但他却努力半天,才从混沌里捞起一点模糊的记忆。
就在此时——
叮铃……叮铃……叮铃……
镇魂铃响了起来。
清脆的震颤,如同针线,一点点缝补他残破的记忆。
护符,那是她塞到口袋里的;
母亲的相片,他在她身边翻开过;
日记本上,那行字是他亲手刻下的:「今日。赴约。必归。」
还有,她写下自己的名字契作锚。
叮铃……叮铃……
每一声都像是回忆的门槛被叩开。
许砚的瞳孔一点点收紧,胸腔内剧烈起伏。
那张脸丶那双眼,终于与「陈知微」三个字重新契合在一起。
他喉咙发涩,几乎失声,却还是挤出一声沙哑的呼唤:
「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