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小心翼翼背起陈知微,在绑紧固定的动作间,声音却猛地颤抖着,带着几乎要撕裂嗓子的咆哮:
「知微,你敢死我就掐死你!听到没有?!你他妈要敢丢下我们,我一定把你从阎王殿拎回来!」
说完,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把湿意和颤抖全都压下,动作粗暴却又格外小心地调整姿势,仿佛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的希望。
许砚也强撑起身。
两人不再言语,搀扶着,背负着,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这一刻,血月彻底被乌云遮蔽,街道陷入死寂,只剩阿哲怀里那点濒危的微光。
脚步声在寂静里空洞回荡,像丧钟,为他们的旅途一声声敲响。
前方,冥河的轰鸣声渐渐放大,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在唤醒某种沉睡的庞然存在。
空气越来越冷,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暗中屏息,等待他们坠入那不可回头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辆计程车亮着空车灯,无声地滑至近前。
阿哲背着陈知微下意识抬手。
没有碰撞,没有声音。
那辆车,连同里面那个目光空洞丶仿佛设定好程序的司机,就那麽毫无阻碍地丶如同穿过一团雾气般,穿透了阿哲抬起的手臂,继续前行。
阿哲猛地缩回手,一股彻骨的阴冷并非停留在皮肤,而是直接钻入骨髓。
他脸色煞白,疯狂地搓着手臂,皮肤却乾燥无比。
「它……它穿过去了!」
一种对「绝对虚无」的恐惧攫住了他。
司机毫无所觉,车内收音机断断续续的广播声飘来:
「……月全食……罕见天象……市民请……注意安全……」
声音像是被什麽东西干扰,夹杂着刺耳的杂音。
阿哲僵在原地,冷汗浸透后背,却下意识地将背上昏迷的陈知微往上托了托,让她更安稳地靠在自己肩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幻觉?」他喃喃道,声音发颤,「可广播声怎麽可能……不对!」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荒谬的念头。
「妈的,电磁信号不可能骗人,除非……」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炸开,让他嗓音陡然拔高:「这不是幻觉!是空间摺叠!我们进了别的『图层』!」
他推理的过程磕绊而急促,充满了自我怀疑和强行镇定的撕裂感,最后才近乎绝望地抓住那个冰冷的结论。
许砚心口猛地一揪,那穿透车辆的虚无感,连同收音机里破碎的播报,像一根冰刺扎进神经,差点让他脱口喊出一个压抑在心底的名字。
但他喉结剧烈滚动一下,硬生生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冰冷的表象之下,只余眼神愈发锐利地扫视四周。
生者与死灵在同样的街道上并行,却互不干涉。
两个醉醺醺的年轻人笑闹着穿过一个蹲在路边丶抱着膝盖无声哭泣的老妪灵体,毫无反应。
他们能看到两个世界!而生者……甚至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
「我们……」阿哲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侧过头,脸颊无意识地轻触陈知微垂落的发丝,「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许砚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阿哲,投向前方。
摩天大楼在猩红光辉中森冷矗立,而楼宇之间,一条幽暗的丶由无数破碎声影与文字汇聚而成的「河流」正在无声奔涌。
那并非冥水,而是具象化的遗忘之流——冥河。
水中沉浮闪烁的,尽是正在被抹除的记忆残响,像一个世界正在无声地崩溃。
阿哲也看见了,他嗓音发乾:「那河……它流淌的不是水……」
「是名字。」许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所有终将被遗忘的名字。」
他看到河岸旁徘徊的鬼影,有的俯身啜饮残响,有的则茫然站立,身形正逐渐变淡,即将融入那信息洪流彻底消散。
这一幕让他口袋里的手死死攥紧了那枚「钥匙」,指节发白。
寂静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不是他们看不到我们,」许砚终于开口,压下了所有波澜,「是我们坠入了『底层』。成了这不存在的旁观者。」
他的目光扫过阿哲紧紧护着陈知微的手臂,语气斩钉截铁:「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能再耽搁了。」
阿哲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从绝望的推论中唤醒,疯狂点头,所有的注意力再次聚焦于背上的重量:
「对!照相馆!得救知微!」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支撑着,迈开了脚步,奔向那片更深的黑暗。
终于,在一片扭曲的丶仿佛信号不良的街区幻影中,他们看到了它。
「遗忘照相馆」。
与现实中照相馆的轮廓一模一样,甚至连门楣上的裂纹丶橱窗的尺寸都分毫不差。
但此刻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副面貌,门楣歪斜,橱窗灰暗。
它就像现实被覆写后的「阴影副本」,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被世界遗忘之后,连自身也开始遗忘。
许砚的脚步微微一顿。那是他熟悉的地方。
现实中的照相馆,他和陈知微才刚刚翻新过,每一道梁木丶每一张相框丶每一枚钉子,都是他亲手布置的。
甚至,那些嵌入墙角的符籙和镇物,都是他根据师父留下的旧规矩一点点重新安放的。
此刻,它们全都出现在眼前,却被幽暗和腐朽扭曲了模样。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符籙与镇物散发出的光晕,已与鬼界的法则重叠,变成一层层冷厉的屏障,将整座照相馆牢牢封死。
许砚伸出手,指尖停在屏障一寸之外。
那股力量冰冷而绝决,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自己亲手布下的「拒灵阵」。
原本是为了守护馆内档案丶隔绝外邪,如今却成了阻隔他们进入的牢笼。
「进不去……」阿哲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他试图再靠近一步。
屏障立刻泛起涟漪,一股斥力猛然弹开,将他推回几步。
怀中的陈知微随之痛苦地蹙了蹙眉,那一瞬间的波动像针一样扎进两人心头。
许砚眼神沉郁。
熟悉的感觉与冷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底涌上一种荒诞的错觉:
他站在自己的照相馆前,却被自己布下的禁制挡在门外。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阿哲却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将陈知微往上托了托,确保她安稳,然后转向许砚,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介于自信和紧张之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