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眼鬼忽然将身子前倾,声音低沉而急切:「周管事,你神通广大。你去告诉我家人,给我立牌位。香火要不断,纸钱要年年焚烧,供奉要传到子孙。否则我就彻底烂在这里,魂魄无法往生,再无归路。」
许砚心头骤然一紧。
周文斌的潜意识猛地咆哮:
「闭嘴!你想害死我?!在鬼窟里,不准提托梦丶不准提家人!这里的魂魄,既不能游荡阳间,也不能投胎往生!谁要是记起了自己,都会被直接丢进冥河!」
「冥河」二字一出口,蒙眼鬼全身触须猛地痉挛了一下,似乎也被那禁忌之名震慑,胸腔里溢出潮湿而急促的喘息。
良久,它才低低喃喃起来,像是把许砚当作最后的救赎:
「……去吧……替我带话……只要香火不断,我就不会落进冥河……我还能苟活……」
声音从哀求渐渐转为乾涸的嘶吼:「快去啊!『祂』还饿得很呢……」
它的触须颤抖着指向仓库深处。
「中元节的『大餐』,祂……已经很满意了……」
许砚顺势望去。
只见所有储槽抽出的惨白光丝,正汇入中央,一只由黑金属与符文构成的巨大竖眼,缓缓睁开。
这符文的走势……与师父那本古籍残页上记载的『缚灵邪印』有七分相似,但更加恶毒……
瞳孔幽绿,吞噬着能量,眼白的表面不时浮出痛苦的人脸,旋即被吞没。
就在那一瞬,许砚心脏猛地一滞。
胸腔深处,似有低沉轰鸣回荡,像极深处的水波被牵引,随之荡漾。
那声音并非来自耳朵,而是从血液里丶从骨骼里震出,直让他呼吸骤乱。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指尖却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脉动,仿佛与那竖眼同频,却又无法言说。
刹那之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念头:那只眼睛,不只是看着他,而是在通过他眨动。
在巨眼正下方,一个巨大的玻璃槽内……
禁锢着一个穿着残破红嫁衣的身影。
她的盖头早已掉落,露出半张融毁丶半张绝美的脸,无数截断臂如同活蛇般在她裙下蠕动。
她正「看」着周文斌的方向,嘴角缓缓咧出一个「满意」的丶非人的微笑。
那微笑让许砚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
他控制着周文斌的身体,对那嫁衣鬼含糊地应了一下,准备自然地转身离开,去探查其他地方。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咯噔。
他的脚后跟,无意识地踢到了墙角一个半嵌在地里的丶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符钉。
那符钉猛地闪烁了一下暗红色的光。
嗡……
一声低沉的丶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瞬间传遍整个仓库。
「……?!」
柱子上的蒙眼鬼猛地抬起头,「看」向许砚的方向,蒙眼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周管事,这『禁步符』!只有外来活物才会触发!你……」
「刚刚经历了中元节,连轴转了好些天了……」他立刻强迫自己稳定情绪,将周文斌身体指向嫁衣鬼,「哼,这『新娘子』倒是越来越挑剔了。」
许砚模仿着周文斌可能有的丶那种混不吝又带着点惧意的腔调,含糊地抱怨了一句,同时看似随意地向前踱步,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周文斌作为「媒介」和「管事」,回来后四处看看,再正常不过。
蒙眼鬼魂似乎对他的举动叶未生疑问,只是嗬嗬笑着:
「挑剔?『桥』快通了,她饿得很呐……你上次引来的那批『游魂』,杂质太多,烧得眼都不舒服了。下次,得找点『家养的』……」
「家养的?」
许砚心头猛地一沉。这指的是什麽?像他父亲那样被刻上烙印的「黄金级」?
他强压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继续踱步,目光扫过蒙眼鬼魂。
他发现,这些鬼魂并非漫无目的,它们铁钩划过地面,是在绘制和维护地面上那些复杂诡异的符文,确保能量输送的稳定。
他走到一个巨大的魂魄储槽前,近距离地看着里面那些溶解的面孔。
突然,他控制的这具身体,心脏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
周文斌的本能对某个魂魄产生了反应。
许砚顺势「看向」那个方向。
储槽里,一个几乎完全融化的魂魄,却残存着一丝让他感到熟悉的波动……
那是……很多年前,在一次低级任务中「意外」失踪的丶他曾带过的一个新手承包商!
难道所谓的「意外」……
许砚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中心的阴谋远比他想像的更黑暗丶更庞大。
他们不仅在抽取魂魄,更是在系统性地「养殖」和「收割」!
他需要看到更多。
他控制身体,看似随意地朝仓库更深处,那巨眼正下方的控制台走去。
那里有几个穿着白大褂丶但面色灰败如同尸体的技术人员正在操作着闪烁的屏幕。
屏幕上滚动的不是数据,而是不断哀嚎丶扭曲的魂魄影像,旁边标注着能量纯度丶怨恨浓度丶灵魂韧性等指标,像是在评估……食材。
「周管事,』7号『又不满意了。」技术员头也不抬,声音乾涩,「上面催』核心柴薪『,让你尽快。」
技术员说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控制台中央一个被玻璃罩护着的物品。
许砚的目光也随之望去。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暗金色的丶造型古朴的罗盘。
与陈知微一样的罗盘!
刹那间,无数线索在许砚脑中疯狂串联!
走阴人周文斌!师父的罗盘!需要走阴人血脉才能驱动的「桥」!高品质的「许」姓血脉柴薪!还有这个以魂魄为燃料的巨眼!
中心的终极目的「渡桥」,它需要特殊的媒介丶庞大的能量丶以及……核心的祭品!
许砚的心中,杀意从未如此冰冷而清晰。
但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他是潜行的幽灵,是藏在敌人心脏里的眼睛。他需要把这一切带出去。
他对着那技术员,用周文斌的语气不耐烦地挥挥手:「催催催!妈的,『家养的』那麽好抓吗?行了,我心里有数!」
说完,他故作镇定地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背后那巨眼和嫁衣女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他的背上。
但他不能快,不能慌。他是周文斌,他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的巡视。
直到他站在雨里,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他还没松口气,脑中骤然一阵炽热,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正用冰冷的鼻尖不断撞击着意识的牢笼……
那是一种陌生的「躁动感」,渊对那鬼窟的怨魂与血祭装置,正涌起疯狂的吞噬欲望。
他甚至能「听到」渊在心底低吼:「放我进去……我要它们……」
他立刻死死压下那股冲动,暗自心惊:
如果是自己原身来这里,渊恐怕早就忍不住要将那些怪物与鬼魂统统吞下。
这一念,让他意识到:
不仅是敌人,连他自己身上的「渊」,也是无法控制的险恶力量。
雨水敲打在脸上,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气息。
赌一把,明天原身再来一趟,看看究竟有什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