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脚步声跟在他身后,在雨水中踩出固执的节拍。
许砚没有回头,离第二阶段考核还有四十六小时。
「回去。」
他的声音被雨洗得冷硬。
陈知微几步绕到他面前,发梢滴着水,瞳孔里却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
「要麽带我一起,」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楔子钉入他的决定,「要麽现在就告诉我,这不是永别。」
许砚沉默地看着她。
他看到雨水从她颤抖的睫毛上滚落,像眼泪,但她倔强地没有哭。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内心防线崩塌的碎裂声。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这可能不是给两个人的邀约。」
陈知微眼底的火光暗了下去,旋即又以一种更决绝的方式重新燃起。
她伸手从自己温热的颈间扯下那枚玉蝉,不由分说地丶几乎带着一丝凶狠,塞进他冰冷的手心。
「那就带着它,活着回来。」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烫得像一道烙印。
许砚攥紧了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玉蝉,仿佛攥住了人间最后的锚点。
他转身,再没有回头,独自走入那片正在被雨雾吞噬的街区。
夜色如墨,江城西郊。
废弃的磁浮轨道延伸入浓雾深处。
风裹挟着细雨拍打在金属壁上,发出空洞的「嗡嗡」声。
许砚踩着水迹前行。
那条坐标的尽头,是一座已被封锁多年的地下变电站。
城市改线后,这里成了无人区,但今夜,整片空气都带着微妙的电流感。
终端屏幕上的坐标在雨水的浸泡下,光点闪烁,像一只被电流折磨的心脏。
雨线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溅在地面的警戒线残痕上,泛起一阵微光。
整个废站寂静得诡异,只剩电磁干扰的「滋滋」声在空气里低吟。
许砚顺着坐标深入。
脚步声在钢铁甬道中回荡,灯管早已熄灭,只有偶尔闪烁的备用警示灯,将他影子一寸寸拉长。
他停下,抬头。
顶层的电缆在轻微颤动,仿佛有一股有意识的电流在呼吸。
他没有开灯。
那种呼吸声让人直觉地不敢惊扰。
胸前的相机在寒气中冰凉如铁,衣领下的玉蝉却传出几不可闻的颤音,如同某种本能的预警。
风忽然止了。
空气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静音键」。
下一瞬,一缕极细的电光沿墙壁的缝隙滑行,盘绕上钢柱,像蛇在游走。
——这里的「雷」,是活的。
他几乎能听见它在呼吸。
许砚屏住气息,缓缓踏入主控厅。
就在脚尖碰到那道门槛的刹那。
「滋——啦——」
黑暗被撕裂。
一整片闪电骤然从天花板坠下,照亮无尽的尘埃与雨雾,空气被烧出刺鼻的金属味。
电光之中,有一个影子缓缓浮现。
他不是「出现」,更像是从电流中被「析出」的。
那人静立在破碎的电弧之心,仿佛天地间的能量都在围绕他呼吸。
披风的下摆在气流中微微鼓动,袖口流转着一圈古老的符文,符文闪烁的节奏与雷霆心跳一致。
他花白的头发在电光下泛着银蓝的辉光,面容被风霜刻得深邃,像从远古卷轴中走出的遗民。
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流转着细密的电弧,不是反射,而是本身在放电。
许砚的神经被骤然拉满,身体本能地侧转,掌心贴上相机,食指轻轻抵上快门。
他没出声。
那人也没动。
只是微微抬起一根手指,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形。
雷光随之亮起,空气的密度骤然改变。
铁锈的味丶雨水的味丶甚至心跳的声音都被吞没在一种低频的轰鸣中。
「……果然。」
那人的声音低沉,从电流的深处传来,像雷在骨骼里滚动。
「他种下的『锁』,开始松动了。」
许砚的眼神骤冷:「你是谁?」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
雷光从他指尖流过,照亮那张被岁月与战火刻过的脸。
他的目光低垂,看似平静,实则在审视,仿佛要确认某种久违的血脉回响。
「名字,」他淡淡道,「对活人来说,太危险。你父亲知道这一点。」
语气轻,但每个字都像雷击落在空气中,带着金属的焦灼味。
「只要你继续走下去,『锁』迟早会崩。到那时,你守不住你自己。」
许砚的呼吸一顿,声音低得像压在喉骨里的冷铁:
「你认识我父亲?」
那人抬眸,电光掠过他的瞳孔。
「我们同为神霄局旧人。曾并肩,以雷镇域,以心御渊。
如今,一个消失在风中,一个……只剩影子。」
他的话在一瞬间,让许砚意识到他的层级。
不是旁观者,而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之一。
「神霄局……」
许砚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它不像一个机构的称谓,更像某本失传古籍里的咒语。
他仿佛能看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过往,如同此刻空气中的微尘,曾在阳光下载沉载浮,如今却只能在这废弃之地,与铁锈和幽灵为伴。
许砚的手指在掌心收紧,声音像被寒意磨过,「他不是黄金级承包商吗?这个世界的的超凡者。为什麽我最后见到他时,却只是一个……乞丐?」
空气静得只剩雨声。
远处,江城市中心的方向,无数摩天楼组成的金色灯幕在雨雾中晕染开,像一片悬浮的丶不真实的星辰。
那里是「中心」管辖的核心区,灯火辉煌,秩序井然。
而此处,西郊的废墟,正是被那光明所抛弃和遗忘的阴影。
那人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因为他们掏空了他。」
短短几个字,却像铁片落入水底,闷声无回。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大了,填充了两人之间致命的沉默。
变电站深处传来电缆松动的吱呀声,像一个垂危者的叹息。
「抽离源能,切断神经印记,剥夺执照丶抹除身份……他们让他在自己的研究废墟里,看着一切被重铸。」
他抬头,雷光映出眼底的一线悲怒。
「你父亲拒绝让中心掌握『渊』的研究。
他们就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僚被改造丶实验数据被偷换……然后,把你母亲关入实验核心,你父亲没有屈服。他只是在最后时刻,用自己的魂火,将『渊』钉进你的血里,让那东西暂时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