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一股更深沉丶更原始的悸动,从相机内部传来。
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
仿佛他握着的不是相机,而是一颗刚刚结束休眠,开始缓慢搏动的……心脏。
紧接着,一种冰冷的饥饿感,顺着相机的皮革背带,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手臂,试图钻入他的皮肤。
这不是他的情绪,是外来的侵袭。
几乎同时,仓库中央,那只巨大的丶由金属与蠕动符文构成的竖眼,仿佛被这颗「心脏」的搏动惊醒,幽绿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种低沉的丶仿佛无数人在深渊底窃窃私语的嗡鸣,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共鸣。
它们像两块磁石,隔着肮脏的空气与冰冷的现实,相互吸引,相互唤醒。
「不……」
许砚下意识地低语,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松开相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像是被焊死在上面。
那股冰冷的饥饿感骤然加剧!
「轰——!」
不是声音的爆炸,是感知的崩塌。
以他为中心,一个无形的漩涡凭空生成!这一次,目标不是单一的怪物,而是整个空间残存的「鬼魂」!
「噗……噗噗噗……」
周围那些尚完好的储槽玻璃,接连不断地爆裂。
幽绿的液体如同溃烂的脓血般涌出。
液体中那些沉浮的丶半透明的灵体,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就像被投入无形磨盘的水母,瞬间被撕扯丶拉长,化作一道道惨白的丶扭动的光丝,被强行从物理的禁锢中抽出,汇入那贪婪的漩涡。
许砚「看」到了。
在他的感觉中,整个仓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丶正在被抽水的沼泽。
那些代表着魂魄的光丝,挣扎着丶尖叫着,最终被漩涡尽头的「渊」——他手中的相机无情地吞噬。
每吞噬一道,相机就沉重一分,那股冰冷的意志就更清晰一分。
一种陌生的丶毁灭性的快感,如同细微的电流,开始冲刷他的神经。
这感觉让他想吐。
他想起了陈知微苍白的脸,想起她曾说:「许砚,别再拍那些东西了……」
「停下……」
他试图对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渗出冷汗。
但他的意志在这股洪流面前,如同试图阻挡车轮的螳螂。
右臂开始传来刺痛,皮肤下,若有若无的黑色纹路正在浮现。
仓库中央的竖眼疯狂震颤,幽绿光芒急速闪烁,仿佛在经历极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献祭自身。
构成它本体的符文明灭不定,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
就在许砚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冰冷的洪流彻底淹没,意识都要被同化的瞬间。
胸口,一点温润的凉意绽开。
是玉蝉。
它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传递来一种清晰的丶带着安抚意味的振动。
一股清凉的细流从中涌出,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冰寒。
更重要的是,玉蝉传递来一股明确的「指向性」。
它像一枚被磁铁吸引的指针,微微调整着角度,指向仓库深处一个未被漩涡波及的黑暗角落。
许砚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渊的吞噬本能,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个角落。
在那里,残馀的魂魄碎片大多已被吞噬,唯独有三道极其微弱的魂光,如同风中之烛,却顽强地亮着。
一个抱着残破布娃娃的红裙女童,魂光纯净,却蕴含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悲伤。
一个身躯大半焦黑丶却维持着禅定姿势的僧人,魂光凝实,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执念。
一个面部一片空白丶没有任何特徵的无面女子,魂光空茫,如同等待书写的纸。
它们的魂力不强,却散发着一种历经锤炼后的「纯粹」。
玉蝉对它们,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注」。
许砚福至心灵。
他不再试图与渊的洪流正面抗衡,而是像在激流中引导一股支流。
他集中全部精神,将玉蝉传来的那股清凉之意,化作一个无声的指令,指向那三道魂光。
「过来。」
玉蝉的清光如同拥有实质,温柔而坚定地笼罩过去。
那三道魂光仿佛感受到了召唤,微微震颤,却没有抗拒,反而流露出一种……归宿般的顺从。
它们化作三道纤细而凝实的光丝,悄无声息地汇入玉蝉之中。
嗡……
玉蝉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丶仿佛饱餐后的满足嗡鸣。
玉体内部,似乎多了三点微不可查的光斑。
也就在这一刻,胸口的凉意骤然加强,与右臂的冰冷形成了短暂的僵持。
许砚猛地夺回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
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后倒退,后背再次撞在铁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吞噬的漩涡,戛然而止。
仓库中央,那巨大的竖眼最后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幽绿的光芒如同断电的灯泡,彻底熄灭。
表面的符文迅速黯淡丶剥落,整个结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所有的储槽都空了,灵液流淌一地,混合着玻璃渣,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丶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丶灵魂烧灼后的焦糊味。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许砚靠着门,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刺痛他的喉咙。
他能感觉到,相机不再滚烫,而是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丶活物般的冰冷。
玉蝉则温润地贴着他的胸口,像一块被焐热的石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皮肤上那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正在缓缓褪去,但一种冰冷的质感,却仿佛留在了骨骼里。
他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清晰的认知:有什麽东西,在他体内,彻底醒过来了。
而代价,他尚未可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和中央那只已然死去的巨眼,推开沉重的铁门,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入外面的雨幕。
雨水打在他脸上,冰冷而真实。
他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注意到主控台中央,有一处被厚重防爆玻璃罩住的阴影。
那阴影之下,静静躺着一枚古老的罗盘。
暗金色,造型古朴,表盘刻满了细密符纹,其外环却并非普通的八方刻度,而是由一圈螺旋状的魂线组成,宛若一只蜷伏的蛇,尾首相衔。
最中心的指针没有指向北,而是——指向他。
罗盘之针微微颤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声。
那不是机械震动,而是某种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