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问了他女儿几个问题。”
“病人胸闷,口中发黏,大便溏而不爽。”
周逸尘说的这些症状,之前的病历里都有记录,但是很零散。
大家都被反复低烧这个最显眼的症状给误导了。
现在被周逸尘这么拎出来,一条条摆在一起,一个模糊的方向,似乎正在慢慢变得清晰。
周逸尘看着刘主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主任,您看,这些症状合在一起,是不是很像湿邪困阻中焦的表现?”
“咱们之前开的方子,大多是围绕着清热、滋阴去的。”
“会不会……路子从一开始就偏了?”
“湿邪困阻中焦”!
这话一出,刘正宏的眼睛瞬间一亮。
“哎呀!”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懊恼地摘下眼镜,揉着眉心。
“光想着他发烧,就一门心思地给他清热解毒,忘了辨证论治的根本了!”
“舌苔白腻,脉濡滑,胸闷纳呆,大便不爽……这不就是最典型的湿温嘛!”
“热为标,湿为本!”
“湿邪不去,这热怎么可能退得下去!”
刘正宏越说越激动,看周逸尘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块稀世璞玉。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很惊讶。
钱卫国推了推眼镜,看周逸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行医二十年,自问经验丰富,可面对这个病人,也是束手无策。
没想到,被一个刚来两天的年轻人,一语道破了。
张兰芳看着周逸尘,眼睛里全是掩饰不住的佩服。
而孙建军,则是彻底傻眼了。
他张着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原本的优越感,早就被冲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才明白,人家这个县城来的进修医生,是有真本事的。
刘正宏激动过后,立刻恢复过来。
他看着周逸尘,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小周,好样的!”
“既然病因让你给找着了,那这个病人就交给你来负责。”
“建军,你把这个病人和小周交接一下。”刘正宏转过头,对孙建军说道。
听到主任的话,孙建军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让他把手里的老大难病人,交给一个刚来两天的进修医生。
说实话,脸上有点挂不住。
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可转念一想,他又松了口气。
这老大爷在他手里快一个月了,用尽了法子,病情就是不见好。
家属天天来问,主任也隔三差五地过问,他自己压力也大得不行。
现在甩出去,也算是个解脱。
作为医生,他当然希望病人能被治好。
只是这治好病人的人,不是自己,心里总归不是个滋味。
孙建军心里五味杂陈,动作上却不慢。
他回到自己座位,拉开抽屉,把三号床病人的所有资料都理了出来,往周逸尘的桌子上一放。
“喏,都在这了。”
“之前用的药,开的方子,还有西医那边的所有检查报告,都在里面。”
周逸尘站起身,没有在意孙建军的态度。
他双手接过那叠厚厚的病历,认真地说道:“谢谢孙医生。”
这一声客气的孙医生,让孙建军心里更别扭了。
他摆了摆手,拉开椅子坐下,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其他人看在眼里,也没人多说什么。
大家都是一个科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心里那点小九九,都清楚得很。
周逸尘没管这些。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治病救人。
他拿着病历,又仔细地翻看了一遍孙建军之前开的方子。
果然,思路大多是清热解毒,兼顾扶正固本。
方向错了,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功夫。
他把病历整理好,放到一旁,然后拉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崭新的处方笺。
这是他来报到的时候,护士长于秀芬给他的。
这也是他来市人民医院之后,第一次正式开方。
周逸尘拿起钢笔,拧开笔帽。
办公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假装在忙自己的事,但耳朵,其实都悄悄竖着。
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一鸣惊人的年轻人,到底要开个什么神仙方子。
周逸尘的表情很平静,眼神专注。
他手里的钢笔,在处方笺上,写下了一行行清秀而有力的字。
没有丝毫的犹豫。
仿佛这个方子,早就在他脑子里盘算过千百遍了。
钱卫国装作起身倒水,从周逸尘身后路过,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杏仁、白蔻仁、薏苡仁……
三仁汤?
钱卫国愣了一下。
这是清代名医吴鞠通《温病条辨》里的方子,专门用来治疗湿温病的。
思路对,用方也精准。
这个年轻人,是真有两把刷子。
周逸尘很快就开好了方子,又在后面加了几味药,调整了一下剂量,使其更符合老大爷现在虚弱的身体状况。
写完之后,他从头到尾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这才把笔帽盖上,撕下处方笺。
“主任。”
周逸尘拿着方子,走到了刘正宏的办公桌前。
“您过目一下。”
虽然刘正宏说了让他全权负责,但规矩就是规矩。
尤其是在他还是个进修医生的情况下,把方子给主任审核,是最稳妥,也是最基本的尊重。
刘正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方子。
他看得非常仔细,每一个药名,每一克剂量,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仁汤加减……”
刘正宏嘴里轻声念着,眉头舒展,不住地点头。
“宣上、畅中、渗下,三焦分消,思路清晰,用药精准。”
“不错!”
他抬起头,把方子递还给周逸尘。
“就按这个方子开,先开三剂,看看效果。”
“好的,主任。”
周逸尘接过方子,心里也松了口气。
来医院进修两天,这算是他接到的第一个正式任务。
也是他在这里,治疗的第一个病人。
他必须开个好头。
周逸尘签上自己的名字,拿着方子走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直接去中药房划价。
药要慢慢熬,见效也得等时候。
老大爷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身子骨都虚了,精气神也泄得差不多了。
光靠喝药,那股子憋闷的劲儿,没那么快散掉。
他打算先用针灸,帮老大爷通一通气机,把堵住的关窍先打开。
药力才能更好地走遍全身。
这叫先治其标,后治其本,标本兼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