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荒土的地下城之主,瓦拉克。」塔莉亚低声回答。
「正是在下。」带有羽冠的巨大红眼魔鸦在枝头蹦躂着,头顶的羽冠随之一颤一颤,倒有几分像是萨麦尔前世见过的葵花鹦鹉。
「停下你那微弱的灵能,别再试图抢走我的魔鸦了,这没有意义。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灵能在此地的每一寸土壤中扎根,我是统御者。」
塔莉亚撇嘴,在头盔下熄灭了双眼中的幽蓝微光。
「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情,罗诺威家的混血丫头。不过我并未参与其中,也不感兴趣。」羽冠魔鸦慢条斯理地在枝头抬爪子迈着正步,振翅跳跃到一具尸体头上,「寒冷北地的隆多兰群山距离我太遥远,我只在乎我心爱的喀纳平原。」
「告诉我,罗诺威家的丫头,你偷偷跑到我的地盘上做什麽?」魔鸦的脚爪嵌入尸体的头皮,它微微俯身,血红的眼球瞪视着塔莉亚,「寻求庇护?你该不会愚蠢地以为,你父亲帮过我的忙,我就会庇护你?」
「父亲已经为他的愚蠢与理想主义付出了代价,我已经学会了适应这个残忍而现实的世界。」塔莉亚不着痕迹地挡在萨麦尔身前,「只是逃亡路过这里而已。没指望你会帮忙,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魔鸦嘎嘎大笑,前仰后合地摇晃着身躯。
「不用害怕。你父亲生前确实曾经帮过我几个小忙。虽说我们种族的同胞之间不太在乎什麽感情,但是真要拿你的头颅去找西提卡和玛尔娜换悬赏,我也……未免有点不好意思,有损我身为君主的尊严。」魔鸦低下头,一口啄出脚下尸体的眼球,仰脖吞了下去。
尸体被巨大魔鸦的啄击碰撞,像荡秋千一样,被麻绳挂着在枝头摇晃着。
「但是,你最好别在我地盘周围乱晃悠。那几位君主的部下正在满世界追杀你,你,最好,别把他们引到我的地盘上来。」魔鸦抓着尸体的头骨,随着麻绳吊着的骸骨摇来晃去,羽冠也一晃一晃的,「趁早滚吧,赶紧滚出喀纳平原。」
「大叔,这麽说,你最近很忙啊?」萨麦尔忽然插嘴。
塔莉亚一愣,扭头望向萨麦尔,又望着羽冠魔鸦,轻轻笑了起来。
「冒险者们攻入你的地下城第几环了?」她微笑着问,「你把魔鸦哨探一直送到距离地下城这麽远的地方,几乎在冒险者联盟据点的门口偷窥,想必情况不太乐观吧?」
羽冠魔鸦哼了一声,头顶摺叠的羽冠忽然哗啦一下,像扇子一样打开,露出巨大羽冠上狰狞可怖的血红眼斑,显得有点恼羞成怒。
「三环。」它不情不愿地回答,「现在高兴了吧,幸灾乐祸的罗诺威家混血丫头?可以滚了吗?我这会儿没工夫应付你们,还有你们的追兵,先放你们一马——你那个多嘴多舌的随从是怎麽回事?魔化的人类巫师?魔族的精锐战士?你父亲留下的高级心腹?冥铜武器就算了,什麽神经病战士会穿着全覆盖的冥铜骑士甲?那根本不是给活人的装备。如果是披甲的骸骨战士,亡灵造物又怎麽会主动说话?」
「跟你没关系。」塔莉亚回答。
「很好,那就赶紧滚蛋。」羽冠魔鸦收起头顶的羽冠,「别再挑衅我了,我的噬地魔虫今天可还没喂过——虽然联盟据点有法师们长期运行魔虫的驱逐法阵,但是地啸可是远程的——想挨一发地啸吗?」
「我们会离开的——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塔莉亚说,「我们不会趁火打劫去沾染你的地下城,也不会把这事告诉其他魔族君主。但你也要为我们保密,不能泄露我们的行踪。」
「可以!那就这麽愉快地约定了——你们不准掺和我与冒险者之间的战线拉锯,我也不会泄露消息给西提卡和玛尔娜手下的那些疯子。趁早离开我的地盘,别惹是生非。我们就当都没看见彼此,就好像隆多兰的北风轻飘飘地路过喀纳平原的白骨岩石,只是无动于衷的擦肩而过。」羽冠魔鸦来回摇晃着头顶的大羽冠,措辞像诗歌似的。
「不过嘛,如果你们胆敢搅合我和冒险者的战线拉锯,那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明白。」塔莉亚说。
「我会留神看着你们的。你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趁着我现在还没反悔。」魔鸦傲慢地点了点头,嘎嘎大笑着,展开翅膀,朝远处地平线上的冒险者联盟据点上空飞去。
塔莉亚松了口气。
「情况比我想像得更好……」她轻轻笑了笑。
「你们很熟吗?」萨麦尔问,「他好像也不是很有敌意。」
「算是混个面熟吧,我父亲帮过他,他也回报过。他们曾经还以盟友身份合作了几次。所以他对我们的事情持中立态度。」塔莉亚回忆着,「不过魔族的情感通常比较淡薄,一般没什麽绝对的长期盟友。父亲是个很特殊的魔族,就是因为他太天真,太善良,太理想主义,太信任朋友,所以才……」
她叹了口气。
「这个魔王感觉最近有点焦头烂额的。」萨麦尔评价,「为什麽冒险者都喜欢折腾魔王?」
「高级冒险者们喜欢闯荡地下城,因为魔族君主建造的地下城比普通的魔域生态蕴含更多灵能,素材质量和战利品收获更好,而且还有可能会误打误撞挖到魔族君主们建造的金库丶武器库丶战利品库与神代遗物保藏库。总之只要有能力,都想来分一杯羹。」塔莉亚解释。
「既然冒险者们一直骚扰,那为什麽魔王不乾脆搬家去偏远的荒芜之地,躲得离冒险者联盟远一点呢?」萨麦尔不解,「如果我家里总是有蟑螂之类的害虫满地乱爬,我也恨不得搬家啊。但是你之前画的地图上,几乎每一座地下城都和冒险者势力紧挨着,好像生怕没有冒险者来骚扰似的。」
塔莉亚轻轻笑了笑。
「你还是不太了解魔族,萨麦尔。冒险者对于魔族君主而言,并不是害虫。」她说,「而是农场里的家畜,是鱼塘中饲养的鱼。」
「你觉得魔族君主的战利品库和金库是他们自己出去到处征战获得的吗?那麽多高级武器,难道都是魔君们自己辛苦打造的吗?」她低笑,「当然不是,战利品丶财富与强大的装备,全都是死在地下城的冒险者遗物,积少成多,渐渐成为巨大的宝库。冒险者们的尸骨是魔君麾下强力死灵造物的原材料,更是喂养地下城灵能生态的优质饲料。」
「这是顶级的阳谋制衡。双方都有自己的打算。魔族君主把利益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却把风险埋藏在杀机四伏的地下生态中。冒险者自己被贪婪冲昏了头脑,就像被钓钩上的鱼骨吸引的鱼。」
「瓦拉克现在的情况也算不上紧急,只是暂时的地区冒险者势力壮大导致的一时失衡。只要他再杀一批高级冒险者,致使地区冒险者势力被削弱,就又会恢复到之前的正常畜牧与垂钓状态中。」
「你可能觉得瓦拉克焦头烂额,但实际上,他随时可以驱使噬地魔虫摧毁整个虫道的根基,把地下城的所有冒险者全部活埋。」
「只不过这样做会摧毁三分之二的地下城建筑与灵能生态。他舍不得辛苦建造多年的华美建筑与繁荣生态,也担心这样自损势力之后会被周边的其他魔族君主趁虚而入,因此才宁可和冒险者们打拉锯战僵持。」
地下城对于魔族的意义似乎相当重大。萨麦尔沉思着,这等同于一种异常高效而强大的生存方式。
魔族不但能够藉助地下城的灵能生态提升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强化自己的力量,发展自己的势力,还能诱捕周边地区的冒险者,从死亡的冒险者尸体中不断获得相对稳定的收益。
魔鸦们已经离开了。
塔莉亚望着面前的悬尸巨树。
「这些尸体上应该还有一些可以用的东西……」她扭头上下打量着萨麦尔,忽然伸手抓住一具尸体的脚脖子,从树上拽下一具尸体。
半风乾的腐朽尸体掉在地上,松散的腿关节断掉了,塔莉亚手中只抓着半条小腿。
「这这这这是干什麽?偷吃贡品舔包吗?」萨麦尔下意识有点不适应,但是仔细回想一下上辈子在《黑暗之魂》里为了一套漂亮装备而干过的手贱事情,觉得偷吃土匪的贡品舔个包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里,萨麦尔看着吊满尸体的大树,又忍不住搓了搓手,「好吧,那麽就——整棵树的都要舔包吗?就,就像秋天果园里的老农对丰收的果树做的事情一样吗?」
「不!当然不是,这棵尸体树是冒险者联盟用来警告荒原匪帮的。我们不能全部破坏,那样会引起太多注意。」塔莉亚丢下手里的半条腿,「但是一两具尸体坠落,也许是魔鸦咬断麻绳导致的,或许魔鸦们觉得尸体上有什麽亮闪闪的玩意儿,或者想要把尸体放下来慢慢吃,所以咬断了绳子捡走了东西——这很正常。他们不会在意。」
她从尸体上扯下一条破旧的灰斗篷。
「荒野流亡者的斗篷没什麽防御力,只能挡风沙,不过对你来说正好,可以挡一挡你背后的盔甲缝隙,防止别人看出来你盔甲里的情况。」塔莉亚把灰斗篷披在萨麦尔身上,小心地为他整理着衣领扣和斗篷兜帽。
「毕竟你也不需要更多护甲了。冥铜本身的强度很高,只不过冥铜装备带有一种微弱的死灵光环,长期接触会导致关节麻木尸僵与濒死般的刺骨寒冷,活人使用这些装备会严重影响自身的战斗动作与身体状态。」
「冥铜光环无论对敌人还是对装备持有者都是平等存在的。制造幽魂骑士的古老法术又已经在诸神时代失传。因此魔族即使在地下挖掘过程中找到遗迹里的冥铜装备,也不会去使用它们,最多丢给本身就动作不灵活的骸骨战士。」塔莉亚把兜帽拉在萨麦尔的头盔上,解释着,「虽然冥铜这种东西很稀少,人类基本认不出来,但还是以防万一,遮掩一下。」
她俯身扒下来尸体上的轻质皮甲,把皮甲塞到了萨麦尔盔甲的关节缝隙里,填补上了空洞的缺口。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她后退几步,打量着。
萨麦尔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亡命骑士,古旧的铜甲,披着流亡者的灰斗篷,关节的缝隙里也被旧皮甲填补。
「还可以再加一点。」萨麦尔俯身扯下尸体上的布料,用布条缠绕捆绑在手甲以及皮甲与冥铜的交接部分,加以固定和遮挡。
「我也需要稍微伪装一下……」塔莉亚扯着自己的披风,把本来就已经相当破旧的红披风边缘进一步扯得破破烂烂,又从地上抓起两把灰土,在盔甲上胡乱擦了两把,直到她看起来也只是一个黑甲的流浪骑士。
「以前的我要是知道现在的我会做这种事情,肯定会疯掉的。」她在恶魔角头盔下面闷闷笑了笑,「以前我连盔甲都不喜欢,觉得盔甲又丑又难看。要是以后我能再换回长裙……」
她打住话头。
「都很漂亮的。」萨麦尔说。
「嗯?」塔莉亚抬起头。
「盔甲也很美的。」萨麦尔真诚地说,「我是玩黑魂的,是盔甲控……这种瘦长身材的甲简直太美了,腰间的甲片曲线又帅又美,就好像冷冽谷的舞娘甲胄,好色哦……」
塔莉亚沉默了片刻。
「哦哦,对不起,主公!红豆泥私密马赛!」萨麦尔反应过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鞠躬。
「行了行了……走吧。」她在头盔下面涨红了脸,有点心烦意乱,又有点心跳加速。
走了一半,她忽然回过神来,顿了顿。
「等一下,你只喜欢盔甲?」她扭头。
「对啊。」面前的冥铜盔甲点了点头。
「那盔甲里的人呢?」塔莉亚问。
「甲好看就行啊,我是盔甲控。」冥铜盔甲说,「你为什麽一副很失望的样子……主公!义父,你走慢点!等等我啊!」
他单手拽着灰兜帽的帽檐防止掉落,哐啷哐啷小跑着追了上去,腰间的冥铜骑士长剑随着跑动,哐哐敲着屁股,像是雀跃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