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迈苍老的刘彻,这些年为了追求长生,迷信方士炼制的所谓丹药,其实导致亏空得厉害,也是导致他昏聩糊涂的一大诱因。
但此时的他,听到直呼他大名,看到殿外来者,竟是双手抓住扶手,猛发力一撑,整个人差点站了起来。
他现在的姿态,就是靠着撑着扶手,半起半坐,屁股悬在半空中。
双目瞪大的很大很大,带着浓浓的惊骇与震惊,他的嘴唇发白,哆哆嗦嗦的蠕动,想要喊出什麽来。
刘彻断然不会看错来者。
哪怕是物是人非,岁月不饶人,不复当年美人之色。
那穿在来者身上的盛装衣袍,他只需一眼,就能认出其身份来。
因为,那是他亲自的下诏。
缓缓的,刘彻眼神闪过回忆,又闪过挣扎。
最终。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双手的力量一松,颓然坐下,靠着椅背上,眼神涣散无光。
……
殿门闭合上。
来者一袭盛装衣袍,莲步轻移,一举一动都带着无言的雍容与沉凝气势。
这盛装,便是大汉皇后冕服。
而有资格穿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冕服,并且敢直呼刘彻大名的。
有且只有当今的中宫皇后。
卫子夫!
她没有当年冠绝千秋万代的风华,有的只有无情岁月带来的沉淀。
时间最是平等的对待着每一个人。
哪怕她是皇后也是如此。
平日,深居椒房殿的卫子夫,谁都会忽视她这位老妪,朝臣也会因为有强势的天子,下意识的忽略这位的存在。
当她穿上皇后冕服的时候。
她就是母仪天下,天下无二的中宫皇后。
谁敢不遵?
谁敢不敬?
谁敢忽视?
卫子夫面色冷峻,目光凌厉,直视着那上位的老东西。
敢害我子,害我孙。
那我们之间本就疏远的感情,不复存在,彻底消失。
刘进眉头微微一皱,他的视力很强,竟是看到大母的皇后冕服的边上,沾染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当即,他眼神凶狠起来。
角落。
司马迁与四个史官,他们面色呆滞。
怎麽也没有想到中宫皇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们本就在整理史书,对史书记载的内容了解很是清楚。
当天子与皇长孙的对话,再结合皇后的出现。
以史为鉴。
他们怎麽可能不明白,皇后出现的意义是什麽。
太祖高皇帝驾崩后,吕后临朝称制才过去不到一百年。
吕后之后的薄太后,薄太后之后的窦太后,窦太后之后的王太后。
一个个事迹浮现在史官的眼前。
虽说他们只需如实记载,没有资格干预的份。
但想到这些,他们的眼神还是复杂得很。
我大汉,怎麽又要闹到这个地步啊。
而我们的天子。
「陛下。」
司马迁呢喃了一声,他涌现出莫名的苦笑与同情。
一家三代,两代人外加皇后跟你不对付,如今你更是处于劣势。
你还能扭转乾坤吗?
「拜见大母!」
刘进站在原地,当即朝卫子夫行礼。
刘据早就见到阿母进来之时走神了,听到好大儿的声音,回过神来,也是急忙行礼,「拜见阿母!」
「阿母。」
「你怎麽来了?」
他开口问道。
刘据其实也已经明白了。
好大儿与阿母瞒着他,秘密谋划的就是这件事。
卫子夫却是柔和的看了他一眼,脚步并没有停下,她直接朝上御阶之上走去。
很快。
卫子夫来到面色灰败,双眼无神,沮丧的刘彻面前。
她站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淡淡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冰冷之意,说道:
「刘彻,可曾想过今日?」
刘彻这才有了一点反应,只是还是保持着当前的姿态不动,甚至都没看卫子夫一眼,道:
「卫子夫,你藏得够深的啊。」
「朕竟然没发现你还有这果敢的手段。」
刘进屁颠屁颠的找来一个软垫,放在卫子夫的身后,也是在刘彻的身旁,他殷勤的喊道:「大母,别站着,都是一家人。」
「什麽话坐下来说。」
卫子夫也不说话,低头看了一眼软垫,就这麽跪坐在刘彻的右边,刘进则是坐在刘彻的左手。
一老一少,左右跪坐。
控制天子的信号,很是强烈。
刘彻除非有通天的本事,否则任何举动都是徒劳的。
刘彻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近距离的相处,充满侵略性。
这让他坐立难安,很不适应,一丁点安全感都不复存在。
「大父。」
「我说你忘了,你还不相信。」
刘进笑着道:「你看,你是不是把大母给忘了。」
刘彻脸色顿时一黑,眼帘低垂,他看不惯这个不孝孙得意的样子。
他总算明白了。
但明白的晚了。
确实是把卫子夫这个皇后给忘了。
「大父,你不要不吭声啊。」
「刚才你还大谈特谈,陈明利害,指点江山,喊着天下都是你的人。」
刘进的话,就是在刘彻的伤口上疯狂撒盐,甚至还过分的用手指去戳撒上盐的伤口。
刘彻的嘴角疯狂抽搐,鼻翼蠕动。
显然是在竭力忍着怒意,保持镇定,维持他身为天子的最后体面。
「卫子夫。」
「你教的好啊。」
刘彻咬牙说道。
「我教的好,也总比你要杀子杀孙的强。」
卫子夫冷眼讥讽道:「作为一个父亲,竟是偏信小人奸贼,任由他人来陷害自己的儿子。」
「我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可你就不一样了,不仅放任,甚至还推波助澜。」
刘彻闭目。
说的再多也无用了。
卫子夫出现,就已经注定局势不受他控制了。
「朕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能成事。」
小猪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不是他看不起卫子夫,刘据,刘进等人。
当天子这麽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懂庙堂,更知道天下。
庙堂,天下,岂是靠武力就能这麽简单治理的?
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早就点出来了。
群臣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看得清楚。
难保不会生出一些想法来。
单单是这些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焦头烂额的。
「大父,你说这话还为时尚早。」
刘进起身,开始将断裂开来的桌案,一手抓一个,就给扔到一边去。
力量出奇的大。
「阿父。」
刘进蹲下身子来,整理洒落的竹简,同时喊道:「请你去殿外,将霍光,金日磾,桑弘羊,张安世等人叫进来。」
「大父认为我们不能成事,那就给大父看看,我们是怎麽成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