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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镖局,史达参。」锁炼袖笼手套嵌至肩头的史达参,站在乙场中线侧近,抱拳致礼。午後秋阳照在他厚肌胸口处的绒绒胸毛上,顿时吸引了不少眼球注目。他看着浑身披着绿鳞甲胄的蜥蜴人,只感到头疼......这将是一场硬仗。
「彼琳恩拓氏蜥的嘉拉酋长之子,嘉拉萨康。」嘉拉萨康放下小块写字板与粉笔,交给通过比试测验的同伴。擎起圆盾护在体前,大刀以固定频率拍打着盾面,拍得当当作响。它身後拖曳的粗壮长尾,如蛇躯般弯回撇梢地轻轻甩晃。
拓·里扎丘丘则拎着写字板走至场边,倚着西厢栏杆观战。
「比武分先攻丶後攻二场,两胜为定局。这场你先攻,请赐教。」
在群众一片沸沸扬扬的吵杂声中,史达参摆出举臂三角肘的格斗架势,聚精会神严阵以待,念头不停闪过多样战技组合。他深知无论哪种搏击战术,最终还是得靠「临机反应丶变化运用丶胆气判断」才能制敌取胜。此外便是力量和体质上的差距。
嘉拉萨康闻言迅猛一跨,突身进击,扬起大刀就是一番斜劈阔砍丶来回横剐又撩上斩下,砍得史达参不停格档的锁炼双臂,响出一阵铿铿锵锵尖音清鸣,肌肤发麻疼痛。
在对方缭流回光的绵延劈砍之中,史达参忽尔後撤一小段距离,随即蹬地暴冲,像滑垒那样跌下屁股叉开剪刀脚丶搅着滚滚尘嚣直铲对方双腿──
史达参的倏忽跃退,使嘉拉萨康挥空一刀,後见光头佬悍勇急铲而来,它原地一跳丶将身子缩在圆盾後面,重重坠压下去,
结果「吭」一声,光头佬往旁卷开而只砸到地面。不仅没砸中还反扑到它背後,环臂扼喉的紧紧勒住它脖子,它也不甘示弱地翘起强健尾巴,牢牢缠住史达参的脖子。
就这样你勒我丶我勒你,一时僵持拉锯......
「掐呀──勒呀──」外围与屋上的看倌们个个睁大双目,死命拧着手中包装纸丶汗巾手帕或其他东西,彷佛自己就是场中斗士,绷紧神经竭力求胜的拧到手指发白颤抖。
「用力咿咿咿──给我用力绞啊啊啊!」东厢屋顶上铺席而坐的许阔嘴,不自觉掰断笔杆,索性合杆一并,再使劲拧握着。脸上咬牙磨齿的表情,就像腹有陈年便秘,吞了一堆泻药後,终於要排出血屎的激昂样。
「哇喔,看着看着,我都喘不过气了。这是幻窒感吗?」苍墨琴一手摩娑着咽喉,不禁吞咽几沱口水。
赤霜华倒是没啥感觉,她不喜挥汗洒血的暴力行为,简单一招下去分胜负就行了,为何要拖那麽久。现在,她只想修剪手指甲。
史达参顶不住细鳞尾巴的怪力绞缠,已经绞得他脸容涨红成猪肝色。
他一手扳开尾巴少许,张口大力咬下去。嘉拉萨康一吃痛,暴然发力把他甩飞,甩到西厢廊下的基台立面。
待它起身时,赫见光头佬势若奔虎的疾冲过来,然後抱膝侧空翻丶落下猛烈一踹,踹得它匆忙架起的盾牌「磅」声乍响,腰下强健的蜥腿没屈弯,但却硬生生刮着石板犁退了一尺两寸,擦出二条浅白长痕。
这还没完,那光头佬彷佛表演杂技似,後空与侧空交互施展而连续翻踹,一脚比一脚沉重,挡得嘉拉萨康宛如一尊被人推着走的顽固雕像,退及场外线──它看准时机,挥臂掷出圆盾丶往西厢一根廊柱飞去,然後转身迅猛几刀劈向踢击落空的光头佬。
史达参赶紧起掌应付连环急刀,刀砍锁链手套的掌面,立响“唧唧唧唧唧”细碎音,而弹射回来的飞盾,突袭他身後,逼得他分神拍掉飞盾。
这一分神,史达参便遭到对方强横冲撞,身子如离弦劲矢般飙射飞出,闷哼着撞断西厢檐下的绿漆瘦柱,摔到木质地板的走廊上。断成两半的柱子和一截镂空矮栏杆,同时往内颓倒。
当大夥以为胜负揭晓时,西厢走廊突兀喷出两支绿漆断柱,并尾随一抹糊影──
嘉拉萨康可没松懈,它掀盾嗑掉来势汹汹的半截绿柱,另一刀劈歪後节飞柱。史达参趁它空门大露之际,敞臂闪现在它面前,双掌朝它两侧耳孔猛然一合,拍得它耳鸣嗡嗡嗡又疼痛昏眩;史达参卯足四流规范内的功力极限,弯腰扛起嘉拉萨康的壮硕肉体,猛然拔高跃起,夸张的一举冲过矮房屋顶丶直至三楼高度,令多数观众仰面望天丶看直了眼,目瞪口呆。
在上空,他一手牢牢拑住嘉拉萨康的双腕,另一手紧揽它两腿,铁鞋踩着它米白肌块的强健腹部。从腊腊劲风吹不断丶蓝天白云为背景的高空中,狠狠地垂直下坠,重磅轰炸──
「砰隆咚!!」
整个前院地面为之小幅震颤丶联排兵器架齐齐弹跳了一下叮当作响,敲得邻近大气晕开一阵强劲有力的擂心音波与拂肌气浪,搅得大批观众热血澎湃,群起叫嚣喝采。开阔场地像是遭人捣了一拳,塌陷一块盆形坑地丶迸出无数道蛛网状裂缝丶中心点更是翘起许多岩板石块,裸露深褐土壤。
苍墨琴兴奋搓着双手,很想揍点什麽,或者被什麽揍一顿。
赤霜华无聊到玩起「掌中小雪人丶捏塑可爱小白兔」的凝雪法术。
东厢屋顶上的许阔嘴,用铅笔在记事簿写下史达参个人资料的注解:特技“三楼版本的空降炸裂摔”。
史达参跳出粉尘漫天飘荡的微凹盆地,站在主楼迎宾厅的廊阶前方,扭拽胳膊看着盆地里一滩模糊朦胧的尘烟团。他鞋底传入脑海的感觉是──真他妈有够硬!
果不其然......一股劲风从黄尘薄雾中央剖开,尔後吹散黄尘。嘉拉萨康左右拧腰大作转体健操,一步一步缓缓走出网纹陷地。背部灼热棘刺感和透体渗入的钝钝疼痛,如荷叶蒲团般扩张蔓延。但止於鳞甲与肌肉而已,并未深及五脏六腑。
它咧开三角斗型嘴,吐出分岔舌头,对场边同伴嘶嘶发讯。
场边观战的里扎丘丘,收到讯息,拎起小黑板书写一会,摆出来给史达参看:「嘉拉萨康说『你很强悍,我决定拿出不运作内功的八城肉体力量来打』,你做好接战准备。」。
「我投降,你们录取了。两位请歇息吧,待最後一场结束,宣布完出镖时间,就可以离开了。」史达参竖掌拒绝,爽快认输。开啥玩笑,再打下去换他输得难堪。见好就收,才是聪明人!
史达参的投降宣言,让里扎丘丘愕眼。它沿着乙场边缘快步走来丶振笔疾书,然後翻开写字板:「还有这样打了就跑的无耻玩法!?」
「呦呵,你们知道无耻的意思?完全正确,我就是无耻,恕不奉陪。」史达参一脸意外,抱拳敬礼。
嘉拉萨康吐舌嘶鸣,对里扎丘丘传意:「(丘丘,算了,不必强求。)」
「小弟是应徵者,水仙派苍墨琴。刚刚惊见各位威猛壮士的搏斗绝艺,着实令在下深感自己有诸多不足。因此非常希望能与各位壮士,来一场友谊切磋,藉此提升技艺。」
忽然乱入丶现身在三人之间的苍墨琴,面带诚恳笑容,拱手作揖说:「拜托了,磋一会会即可,只需一会会。」
赤霜华听音一抬目光,当场征住了。她才关注掌中雪人与小白兔子几秒钟而已,就没拉到徒弟,然後他又把书册包袱落在地上不管。这丢包景象是啥意思,要扔给她解决?
「谁呀?跟你很熟?下一场有你动手的,等着吧。」
史达参仰望突兀现身丶压迫感强大的彪形巨汉。心想,这是哪里的千年罴妖,无端冒出来说要切磋?真是莫名其妙......如果说,跟嘉拉萨康继续再打的话,会输得难堪。那麽跟这头大只罴妖切磋一场的结局,将会是堪到地下潜土游了。
「兄台真是见外,古语有云『同是天涯学武人,相磋何必曾相识』,又有云『刀剑拳腿一切磋,便胜却人间无数兄弟情』呐──欸欸欸,兄台别走啊,我还没讲完欸。」苍墨琴伸直手臂,亟欲挽留史达参踏上廊阶丶渐行渐远的沁汗背影。
苍墨琴眼巴巴望着光头汉子,一脚跨越门槛丶踩进迎宾厅里,不好意思追上去拜托。
於是他目光投往角落老榕树那边,却见树荫底下丶三位盘坐调息的镖局成员,看都不看他一眼,逐个儿默默起身,然後不走台阶而纷纷跳过廊边围杆,拐入主屋与东厢接壤处的穿堂过道,朝内院走去。
他觉得自己像个瘟神,或是黑帮干部跑来抓替死小弟似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苍墨琴只好抱着没磋到人的遗憾,转身离开。结果一回头,便见里扎丘丘开怀咧嘴丶双目精芒闪烁,四根绿鳞手指捏着写字板:「大块头,不嫌弃的话,我来陪你玩玩。现在正好有两三分钟空档。」
「蜥蜴老兄愿意赏脸赐教,在下感激万分。还请蜥蜴老兄全力以赴,毋须手下留情。」苍墨琴喜上眉梢的抱拳致敬。
里扎丘丘捧着字板疾写一番,转面答覆:「叫我里扎就行了,我得保留支援力量,不能全力。依镖局四流内力的规范来打吧。纯拳脚肉搏,不用武器,如何?」
「没问题。」苍墨琴微笑着磨拳擦掌,徐步走到乙场网纹凹地里。里扎丘丘将写字板粉笔,一并抛给场边倚靠廊柱而立的嘉拉萨康。群众热议前场比武的哄闹音量,此刻稍稍安静了些,并开始关注场内的最新状况。
不过他们得失望了,因为接下来这一段小插曲,是平凡无奇之中,又有一种感觉不对劲的拳脚比拼。没有什麽夸张的蹦上高空,也没有什麽重坠地面引发微地震之类的瞠目玩意。
倒是内行武者丶资深格斗迷和眼尖看客,瞧出了点东西。他们注意到某个人似乎故意在挨揍,而那个出手少丶挨揍多的大块头,其脸上疼痛又舒坦的表情,彷佛是在享受力道适中的捶打按摩,着实怪异得很。
赤霜华对场内打得乒乒乓乓响的拳脚切磋,没兴趣。她拿出购买备用品的清单纸条,再查看一遍,上面有:肉乾肉松丶馒头果酱丶面包粮饼丶水果和酱菜的玻璃罐头丶野外炊事的器具组丶帆布大背包,以及巴掌方块大小的浇水式自动帐篷。
多为野宿必备品。其中泼上几瓢清水丶便会五分钟内快速搭起的帐篷,最贵。低阶基本款容纳四人尺寸的,也要五万起跳。它小巧又自动快捷的秘密,在於不明植物纤维构成丶轻量坚固可折叠的吸水帐篷杆上,那是一种荔枝皮表面丶内里中空的奇怪杆子。帐篷的特殊布料,具有乾薄如蝉翼丶汲水膨胀丶防护若棉甲的多项优点。
三分钟过去,两名青年从主屋的厅堂门口走出来,越过两根题上黄字「万单汇流来」丶「往返保安全」的堂前楹柱,步下老旧斑驳的三级廊阶,进到比试场地内。檐盖下的乌暗荫影,也从他们身上褪去。
当中一位长发披束於背後的青年,身穿铁蓝色镖局制服,手里提着一柄连鞘大刀。在他那双沉着谦和的眼眸里,隐约透着血性丶正气,以及某种类型不明的疯狂冲动。
另一位斜背裹布长枪的短发大眼男,穿着一袭灰面镶蓝边的书生深衣,内里是坦胸露膛的无袖短衣衫。他面带自信笑容,向罢手停止切磋的苍墨琴丶里扎丘丘与伫立在丙场木桩旁一位身材高挑的蒙面女子,点头致意。
然後他解下身後斜背的裹布长枪,靠在乙场兵器架上,脱去书生袍服,扔到主屋走廊的栏杆上披着。
「萨康,那个大块头的身体,很不正常。」拓·里扎丘丘揉捏四根隐隐作疼的指节骨丶吐着舌讯,走到嘉拉萨康身旁。看着场内被它摔倒在地丶胖揍一顿,却像没事一样坐起身子对它抱拳送行的苍墨琴。
里扎丘丘吐舌发讯:「我怀疑他不是人,可能是妖魔精怪变的。肉体坚韧垫底的人类,没那麽抗揍。」
「管他是不是人,这是好事啊。如此一来,走镖旅途轻松许多了不是吗?」拓·嘉拉萨康双臂抱胸,乐观回应。
「我们去等候区观战好了。」里扎丘丘伸出根绿鳞食指,比着西厢檐廊内一排靠墙的锈红长凳。说:「刚刚和那大块头互殴,心绪是越殴越莫名昂扬,得费神把持内力,不往上提升。我怕最後一场甄选比武,会失控波及到这来。」
「好,依你建言。」嘉拉萨康转身一掌按着栏杆端面,翻身进去西厢檐廊里。里扎丘丘跟在後头,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