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股具备感染力的气场,恍如水坝溃堤般滚滚而来。眨眼间,宽长巷道就被「温婉尔雅」的薰陶洪流,给冲刷了一遍。刷得巷内一大票言行粗鲁的乡民们,个个斯文起来。言谈举止变得轻声细语丶持礼以对,不再讲没几句就挟带一堆污秽脏话。
混群扒手们,脑内打转的念头,从『扒光你们这些有钱有闲的死肥羊。』,变成『江湖救急,恳请乡亲父老安安静静的帮小弟一把,改日绝不奉还。』。
停在商家後门卸货区的一队队水牛拉板车丶驴子运输车,那些一身臭汗打赤膊丶忙碌搬箱理货的工人们,原本咒骂连连:「操他奶奶的,一堆货晚订就算了,还急唬唬地催讨,是赶着要赴死啊!」,变成:「优秀的大夥们,麻烦加把劲,就快完成了。老板将万分感激我们的辛劳,或许还会请我们喝上一壶凉茶呢。」
苍墨琴和赤霜华一怔,没料到在此平凡的寻常巷子里,会遇见即将晋升巅峰者的一流高手。他俩循着所有人的目光,朝巷口望去。
「不好意思,请各位让条小路,借在下一过,谢谢。」丶「咦,辛大叔,今儿不用加班吗?前阵子不是说有一批家俱要赶着出货?」丶「毕婆婆,您的烧饼摊这麽早就卖光打烊啦。」丶「隗师傅,石木雕品生意还不错吧。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牵线几位客户给你。」
一位头顶玉簪银冠,乌发披至身後腰封处丶皮肤白皙丶明眸红唇瓜子脸,在女狼眼中鲜嫩可口的俊美青年。从巷口沿途用低沉的磁性嗓音,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无论认识与否。
他淡蓝色上衣的左胸处绣了一只黄线野鹤,长袖袖口捆绑黑蓝腕绳,背着一只大尺码的皮套平底锅,腰侧亦有两支皮套平底锅。堵路民众纷纷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窄径给他通行。他也对让路人们报以点头微笑,拱手致敬。
尾随俊秀青年的是一位个子娇小玲珑丶生得粉雕玉琢的年轻姑娘。活泼貌美的小姑娘,衣穿茜红色无袖薄褙子,水绿上襦的长袖口缠着麦黄色腕绳。纯黑长裙饰有小花暗纹,腰带系了几包圆鼓鼓的锦囊,内含整人小玩意──双颊垂挂着两圈乌溜溜发髻,衬映她小巧圆润的娃娃脸,脸上甜美笑容还缀着小酒窝。
终於回家了──张芙妮心情欢快而蹦绷跳跳走在熟悉的老巷路上。右臂腋挟着一只「顾礼蔬果」字样的硬板纸箱,小手攥着一大束纠缠功力超强的“鬼针草”,另一手攥着自然界中素有变态跟踪狂称号的“蒺藜草”。腰间某一个锦囊还塞满了终极兵器“苍耳子”。
基本上,一旦被苍耳子黏到头发,就是剪发葬土的下场。由於张芙妮太常碰上一些行为比较偏激的搭讪人士,所以这算是一种反击方式。
「佳人请留步,妳的丝巾掉了。」一位拱手作揖的棕衫青年,手里拎着一条自己买来的木槿色丝巾。此丝巾随时等着“归还”给路过的中意女子,然後藉机展开追求,是棕杉青年得意的搭讪招数。
「姑娘不嫌弃的话。让哥哥带你去上城区域逛逛,可好?」暴发户出身的锦服公子哥,摇扇探询。
「漂亮的姑娘,请问妳家住哪儿丶做什麽工作的?我好拜托薛媒婆,上门提个亲。」憨厚爽朗的汉子傻笑问道。
「小妹妹呀,偶看妳喔──跟偶家滴儿子挺相配的喔。看妳啥马时候油空,口以到偶家坐坐啦喔。」手拿一支铜制烟杆的黄齿妇人,扬着绢帕热情邀约。
张芙妮来者不拒,堆起笑容假装有兴趣,逐个儿谎报资料又瞎掰多套说词。她趁着面面相对丶热络谈话的当儿,手握着草束丶偷偷摸摸往对方裤裙上乱搔一把。通常这些人得回到家中才会发现裤裙有异状,莫名其妙沾惹了一堆恼人玩意。
「谁呀?好大的排场。来来来,让老娘批得你回家跟妈妈讨一百块钱买内裤......」斯文绝缘体的姜大妈,挥挥衣架说:「因为你将会挫下一裤子稀屎。」她双手叉腰丶眯起肥面上的眼缝,架开谩骂阵势以待
苍墨琴背掌抓住师傅的绵软小手,将她护在身後,屏息敛气贴着人墙一步一步龟速移动,悄悄开溜。他双目正视前方丶不瞧旁边那位粉衣大茶壶。脑海持续放送念力波:『妳看不见我丶妳看不见我丶妳看不见我丶妳看不见我丶妳看不见我丶妳看不见我......』
(你害怕啥呢?把她变冰雕,冻个半小时不就得了!)赤霜华心念传讯。
(不行啦,师傅。这麽做的话,官府和城里的大小势力,会把我们列为重点观察对象。)苍墨琴回讯。
(我们不说,表现自然,有谁会知道啊──你好笨喔!还有,你现在这些鬼祟举止,不就跟心虚小贼一样惹人起疑麽,笨死了。)赤霜华掩嘴讥笑,传递灵犀心讯。
苍墨琴开溜动作一僵,只觉得脑袋忽然遭人当头棒喝丶狠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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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妮,发现前方有一只无可理喻的生物。」林坦之看见镖局门外站了一个直勾勾瞪着他瞧的肥胖大婶,再瞅瞅她那副叉腰挺胸丶预备滔滔谩骂的势态。摆明冲着他俩。
他刚结束一趟押镖行程,此刻精神心力甚是疲惫,实在懒得再跟这些泼妇类的闲人打交道。幸亏今日有王牌在此,能让他省下很多麻烦。
林坦之低声对张芙妮说道:「我累得不太想动口较量。劳烦妳了,谢谢。」
「我最喜欢婆婆妈妈了。交给我哩......」张芙妮取下腰间一袋锦囊,探手抓了把四色粉末,系回锦囊,兴冲冲地快步走去。她很开心,自己近期研制丶取名为「四喜临门」的急性整人粉,这麽快就派上用场了。可以好好检验打嗝丶腹泻丶放屁丶喷嚏等四种效果的作用程度。
张芙妮小蹦小跳走到开口欲骂的姜大妈面前,二话不说丶直接扬手撒粉。
「妳对我泼洒什麽东西啊?死屁孩!」
姜大妈惊呼喝斥,急忙拂扫沾至身上的四色粉末,一边怒视面前的小姑娘。张芙妮拍拍手把馀粉拍掉。然後她歪着头丶睁大古灵精怪的黑白亮眸,静观其变。
「妳......呃,哈嗤,哈嗤!」
「到底洒了呃,呃哈嗤!呃哈,哈,哈嗤!」
姜大妈面容五官皱成一团丶脸色非常难看──如果还能辨认得出五官的话。
她摀着打嗝连连兼喷嚏乱甩的口鼻,不停扭动臃肿粉服,绷得粉衣上面两粒扣子都爆了出来。而叠出一条线的双层肥肚,正咕噜噜丶咕噜噜地闷闷滚响。
最终她忍不住踮起脚尖,衣架抵住身後极力缩肛的出口处,十万火急朝巷口跑去。焦虑嚷嚷着:「喔呜呜,要喷了!要喷了!......呃,哈嗤,呃嗤......要噗──呜呃。」
林坦之捏着鼻子,赶紧让路给奔赴茅厕的飘味大婶。在残留一缕缕淡泊恶臭的群众过道之中,瞥见有位体格魁梧壮硕的劲装巨汉,牵着一名身材高挑匀称丶体态仙韵灵姿的蒙纱女子,悄然而缓慢地走出巷子。
早在踏入三十七巷时,他便感觉到有两个气场力量深如无底渊谷丶气息凝敛难察的人,现踪於附近。应该是这俩人没错。遗憾没能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观战群众的人潮,鱼贯往大街方向流出散开。林坦之和张芙妮拐入葵花镖局。
「哗──你们打算兼做农耕蔬果,发展复合式经营?」林坦之一过门,走进外院演武场,便看见乙区石板场地变成一片糜烂松软的肥沃土壤。
「原来是林兄。路上没遇到劫镖吧。」跟樊少秋讨论重建事宜的张辰,闻声转头,拱手说道:「院子会变成这样,全是某人所赐。」他愉快又巨细靡遗的解释,宣扬某人英勇的破坏事迹,激情与光荣的败北过程。
「樊哥哥,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专程买了一个惊喜礼物,要送你。」张芙妮微笑递出纸箱,说:「给。」
「妳会这麽好心?分明有诈嘛。」樊少秋非常犹豫的反覆摸着头,平凡纸箱在他眼里,很是烫手。
「吼呦──樊哥哥,咱们是青梅竹马,你还不清楚我?为什麽不相信我呢?」张芙妮一瘪嘴一皱眉,端出即将落泪啜泣的可怜样。
「就是因为太清楚妳啦。罢了,看在许久不见的份上,我再一次收下妳的『好意』。」樊少秋接过重量颇轻的纸箱,打开折叠封口,往里面一瞧......
「这是什麽,为什麽送我两只怯生生的狗崽子?」樊少秋抬眼一望,瞪着跑到五步距离外的张芙妮。「妳的腿,可真是又快又无声啊,练很久了哦?」
「呐,礼物一经拆封,恕不退货!你已经拆开,要负责到底养大它们。」张芙妮秒变严肃脸,指着箱子说道:「你也知道我哥是动物保护狂的固执性子。你如果弃养,当心他不爱你,跟你闹分手呦。」
「啥跟啥呀?妳比我更能胡诌乱瞎掰欸。」樊少秋封妥纸箱,说道:「算了,我经常不在家。这对狗崽子就代替我,陪伴我爸妈好了。」
林坦之听完张辰的简叙,点点头:「原来是小秋跟那位我刚才错过的......壮汉,切磋到一时兴起而造成的。」
「话说回来,阿两和小南他们去澡堂都十几分了,怎麽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张辰朝後庭院方向探望一眼,说道:「这澡,洗得有点久。」
「我去看看。」林坦之往主楼“迎宾厅”的门口走去,踏上厅前的覆尘檐廊时。他伸手抹一把朱漆楹柱,搓一搓充斥细粒感的沾沙手指,拧眉说道:「瞧瞧你们,玩得挺疯的啊。幸好负责打扫的人不是我,这扫到两手残废都还不一定弄乾净。」
「慢,美白兄。建议你先到茶水间拿一瓶『金刀散』,再去澡堂吧。我怕......」樊少秋一副难以启齿的扭捏模样。
「我怕,他们当中有人出现撕裂性创伤。然後你一进去,也可能会出现撕裂性伤口。」说完,他缓缓上下打量白白净净的林坦之,并强调式盯着屁股瞧。
「你明白我意思吗?」樊少秋面露奇怪的神秘笑容。
「去你的,谁打我歪主意,我特麽一脚让他黏在墙壁上!」林坦之一怒甩袖,往厅内走去。
薄暮时分,张岳马额头冒汗,抱着一口黑檀木制成的箱子回来。为了等这最後一件贵重镖物,等到天黑丶屁股坐到发麻发热。和大老板聊天鬼扯,扯到口水不知乾了几回,才等到加急快递送来。
黑檀箱子里面,是一只造价昂贵的冰蓝玉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