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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深根宁极

    第二十五章深根宁极(第1/2页)

    大雪彻底封住了北方的山隘,也暂时隔绝了来自晋阳的政治风波与狄人的潜在威胁。郇阳城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静谧时空,唯有城内升起的袅袅炊烟和校场传来的规律操练声,证明着这里的生机未曾被严寒冻结。

    秦楚谨记张孟谈“韬光养晦”的提醒,对外保持着低调。榷场的互市按照缩减后的规模,在严格监控下每月进行一次,交易物品限定在粮食、盐、布匹与皮毛、矿石之间,波澜不惊。派往晋阳的例行公文,措辞也愈发谨慎,多汇报民生安抚、城防修缮,少提军备扩充与边贸细节。

    然而,在公众视线之外,秦楚推动的变革却在更深层、更隐蔽的领域悄然进行。他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在两件关乎长远的大事上:技术的积累与人才的培养。

    那批从狄人处交换来的赭红色矿石,被秦楚命名为“赤矿”。他召集了城中仅有的几名老铁匠和烧陶匠人,在县衙后院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匠作区”,由犬负责管理和记录。他没有直接提出超越时代的炼钢法,而是引导匠人们尝试不同的陶土与赤矿粉末的混合比例,烧制陶器,观察其硬度、耐热度的变化。同时,他也让铁匠尝试用不同比例的赤矿与现有铁矿混合煅烧,观察对铁质的影响。这个过程缓慢而枯燥,失败远多于成功,但秦楚深知基础材料进步的重要性,他愿意投入时间和资源去摸索。偶尔烧制出的一两件特别坚硬或耐热的陶器、一小块质地略有改善的铁胚,都让他和参与其中的匠人们欣喜不已。

    冬学在低调中持续进行。秦楚调整了教学内容,增加了更多符合当下价值观的典籍诵读,但保留了基础的算数和文字教学。他特别留意那些学习能力强、思维活跃的孩童和年轻吏员,暗中给予更多指导和阅读自己整理的、用这个时代语言重新诠释的简易几何、物理原理的机会。那个最早跟随他的少年犬,如今已能熟练处理许多文书和管理事务,成了秦楚不可或缺的助手,更是这些“新学问”的积极传播者。

    韩悝的伤势已大好,除了处理日常政务,更多的时间被秦楚要求投入到对周边地理、物产、乃至狄人部落风俗习惯的研究中。秦楚给他布置了任务:绘制更精确的郇阳周边地图,记录不同季节的山川水文变化,整理与不同狄人部落交易时获取的零星信息,试图拼凑出北方更广阔区域的社会图景。

    “大人,您让我们记录这些,似乎与眼前守城安民关系不大。”韩悝曾有些不解地问。

    秦楚看着窗外苍茫的雪原,意味深长地回答:“郇阳之安,非仅在一城一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彼’,不仅是狄人的刀箭,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山川、草场、部落关系。唯有洞悉这片土地运行的规律,方能真正长治久安。”

    黑豚则专注于军队的内化提升。选锋营的士兵们开始学习更复杂的旗语、号令,演练在各种地形下的攻防转换。秦楚将现代特种作战的某些小组战术理念进一步简化,融入到小队的日常训练中,强调隐蔽、机动与精准打击。民兵的训练也更加系统化,不再仅仅是守城,还增加了基础的野外生存与侦察技巧。

    这个冬天,郇阳城没有大的动作,没有引人注目的新政,但在平静的表象下,知识的根系在默默延伸,技术的萌芽在悄悄孕育,人才的骨架在逐步坚实。秦楚像一個耐心的园丁,在冰雪覆盖的土壤下,精心培育着未来的种子。

    期间,智果从晋阳来过几封信,信中提到朝中关于郇阳的争议并未平息,但也未激化,似乎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他提醒秦楚,开春后的考察至关重要,届时来的使者态度,将很大程度上决定郇阳未来的政策空间。

    秦楚回信表示感谢,信中只谈及郇阳风雪、民生疾苦,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只字未提。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河水潺潺。当第一抹新绿顽强地钻出解冻的土地时,郇阳城也仿佛从蛰伏中苏醒。城墙坚固,军民安定,仓库里有了更多的存粮,工匠区积累了一些失败的经验和少数成功的样品,军中多了几分沉稳与锐气,孩童和年轻吏员眼中多了几分求知的光。

    秦楚站在城头,感受着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春风。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晋阳的使者,北方的狄人,都可能随着春天的脚步再次活跃起来。

    但他心中已无太多忐忑。经过一个冬天的深根宁极,郇阳这棵小树,或许还不够粗壮,但其根系已扎得更深,木质也更为坚韧。它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与阳光。

    “来吧。”秦楚望着南方通往晋阳的官道,轻声自语,“让我看看,春天会带来什么。”

    第二十六章微光渐显

    春风拂过郇阳,消融了冰雪,也带来了躁动与生机。城外的田地间,农人们依照秦楚推广的改良法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禾苗,眼神中交织着期盼与疑虑。榷场重新开放,狄人的马队再次出现在河滩,交易量似乎比冬季时略有增长,但气氛依旧维持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之上。

    秦楚期待的晋阳使者并未在初春抵达,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未知的等待,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变数。他按捺住性子,继续推行着“深根宁极”的策略,只是更加注重实效与隐蔽。

    匠作区的努力终于结出了几颗青涩的果实。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老陶匠在一次偶然的配比中,烧制出了一批质地明显更加坚硬、渗水率更低的陶器。虽然外形粗糙,远不及官窑精美,但其耐用性让负责管理仓廪的臼欣喜若狂——这意味着存储粮食的器皿损耗可以大大降低。与此同时,铁匠们也摸索出,在锻造普通农具时掺入少量精心处理的赤矿粉,似乎能延缓铁器的锈蚀,并使刃口保持锋利的時間稍長一些。这些改进微乎其微,甚至不为普通民众所察觉,但秦楚却如获至宝,重赏了相关匠人,并令犬详细记录下成功的工艺参数。他知道,这一点点的量变积累,终将引发质变。

    冬学培养的种子也开始悄然发芽。一名在算学上颇有天赋的年轻吏员,在整理田亩赋税时,自发地设计了一套更简洁的复核方法,大大提高了效率。几个跟随犬学习文字的孩童,竟能将县衙颁布的简明法令条文清晰地解释给家中长辈听,无形中助长了政令的通达。秦楚不动声色地将那名年轻吏员提拔为司赋佐吏,并让那几个孩童协助犬进行更广泛的法令宣讲。知识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渗透进郇阳的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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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事方面,黑豚的斥候队带回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北面最大的狄人部落“黑羊部”似乎在整合周边几个小部落,其首领之子亲自带队前来榷场交易,态度虽依旧倨傲,但言辞间对郇阳的布匹和陶器质量表示了认可,甚至隐晦地询问能否交易一些“更坚硬的东西”。

    “更坚硬的东西?”韩悝眉头紧锁,“莫非是指铁器?”

    “未必。”秦楚沉吟道,“也可能是我们改进后的陶器或者工具传出了风声。他们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他下令,下次黑羊部来人,可以带他们参观一下匠作区外围,只展示普通陶器和农具的制造过程,并明确告知,铁器及制造技术,绝无交易可能。

    四月中的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考验了郇阳。城西一条小河水位暴涨,冲毁了几处临近河岸的民居。警报响起,未等秦楚下令,黑豚已带领选锋营士兵冲向险情地段,韩悝则组织民兵和青壮搬运沙石、加固河堤,犬带着冬学的少年们负责引导疏散民众、分发姜汤。整个救援过程虽然忙乱,却颇有条理,军民协作,竟在半个时辰内控制住了险情,无人伤亡。

    事后,秦楚站在修复的河堤上,看着虽然惊魂未定却对官府充满感激的民众,心中感慨。这种面对灾难时自发形成的秩序与协作,比任何严刑峻法都更能体现这大半年来治理的成效。郇阳的凝聚力,在无声中成长。

    就在山洪过去没几天,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士终于出现在南方的官道上,打着的正是赵侯的旗帜。晋阳的使者,在迟来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抵达了。

    使者是一名面容严肃的中年官员,名为阳处父,官居“行人”,负责邦交礼仪,在朝中属于较为保守的一派。他带来的随从不多,但个个眼神精干,显然是精于查探之辈。

    阳处父入城后,并未急于听取秦楚的汇报,而是提出要先在城中“随意走走看看”。秦楚心知肚明,这是要亲眼验证郇阳的真实状况。他不动声色,吩咐韩悝、黑豚等人一切照常,只需暗中留意,不得阻拦,也不得刻意表现。

    阳处父在郇阳盘桓了三日。他查看了修复一新的城墙,观摩了民兵的日常操练,巡视了秩序井然的市集,甚至“偶遇”了正在田间指导农事的吏员和协助宣讲法令的童子。他看到了坚固的城防,看到了尚算严整的军容,看到了基本安定的民生,也看到了百姓脸上并非全然麻木的神色。他特意去榷场远远观望了一次互市,注意到交易过程虽然原始,却并无混乱,赵军士兵控制着局面,狄人也显得颇为克制。

    第三日晚,阳处父才在县衙正堂正式召见秦楚。灯火通明,气氛严肃。

    “秦令。”阳处父开门见山,语气平淡无波,“郇阳经你治理,城防坚固,民生初定,更难得者,狄患稍息,此皆你之功也。”他先扬后抑,话锋随即一转,“然,朝中诸公,对你擅开边贸,以国器(指粮食、盐)资敌,颇有非议。你,可知罪?”

    压力扑面而来。韩悝、黑豚等人侍立一旁,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秦楚神色不变,躬身行礼,从容应答:“回阳行人。下官岂敢不知此中利害。然,郇阳小邑,地瘠民贫,去岁更遭兵燹,若一味固守,纵有坚城,然内无积粟,外有强敌,终非长久之计。开设榷场,实为不得已之权宜。”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下官严格控制交易之物,铁器、兵甲绝不流出。所易之物,多为狄人皮毛、山货,于我充实府库、改善民生有利。更借此渠道,探知狄人虚实,缓其攻势。去岁冬,狄人未曾大举南下,此榷场之功,不可没也。且互市以来,狄人已知交易之利,甚于抢掠之险,边衅反而减少。下官以为,此乃以通商代兵戈,以羁縻代征伐,虽非正途,却合郇阳当下之情势。”

    他句句在理,将开边贸的“罪过”巧妙转化为基于现实的“权宜之功”,并强调了其带来的实际利益和战略缓和。

    阳处父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案几,不置可否,又问:“听闻你在此兴‘冬学’,授童子以书数,甚至……有狄人任教习?”

    “确有其事。”秦楚坦然承认,“边城缺才,文书、计算之事,往往掣肘。授童子以启蒙,乃为应急培养吏员。至于狄人教习,只为通译沟通,便于榷场管理,绝无他意。所学内容,皆尊奉王化,忠君爱国为首要。”

    他早有准备,将冬学完全定位为实用性的吏员培养和语言学习,剥离了任何可能被视为“逾越”的成分。

    阳处父盯着秦楚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秦楚目光清澈,神态从容。堂内一片寂静。

    良久,阳处父缓缓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你之所言,虽不尽然合乎古制,却也……言之成理。郇阳情况特殊,非常法所能概之。你之作为,主公与张孟谈先生,亦有所闻。”

    他顿了顿,道:“然,切记分寸。边贸可续,然规模需控,铁器绝不可涉。教化之事,当以圣人之言为本,不可惑于奇谈。军备不可废,然亦不可过于彰显,徒惹猜疑。”

    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一种有限的认可。意味着秦楚在郇阳的施政,至少在目前,得到了赵国高层的默许,但也划下了明确的红线。

    “下官谨记行人教诲!”秦楚躬身应道,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次日,阳处父没有多留,带着复杂的观感离开了郇阳。送走使者,秦楚站在城头,远眺其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

    “大人,看来晋阳暂时不会为难我们了。”韩悝低声道。

    秦楚摇了摇头:“非是不为难,而是我们暂时还有用,且未触及他们的底线。”他转身,看向北方,“真正的考验,从来不在晋阳,而在那里。”

    春深日暖,草木疯长。郇阳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下,如同石缝中的草芽,艰难而顽强地伸展着枝叶,微光虽弱,却已无法忽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秦楚知道,他播下的种子,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