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见谢诀朝他微微一笑,将手中那把名叫“不平”的佩剑归鞘。
朱红剑刃隐没于鞘中那一刻,他也随之倒下。陈霁耳边传来一阵敲冰碎玉的震裂之声,只是那或许是他的幻觉,因为无论是剑刃,还是使剑的人,被瑶山之印所噬时都不应有这么清楚的响动。
他再也无力支撑,跪倒在师兄与掌门之间,真希望自己也随之而去。
但看到谢诀那仿佛睡着一般的面容,他又回过神来,心说决不能在这里自暴自弃。正当他俯身去整理对方遗体,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陈霁差一点就要御术还击,但一股磅礴的灵气从那只手上传来,登时让他动弹不得。
他勉力抬起头,就见掌门撑起身体,胸前那本该置任何人于死地的可怖伤口中间,正闪烁着幽微的金光。掌门面孔上血泪纵横,他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狼狈的样子,可是那张脸上,即使哀恸,也的确是他熟悉的神情。
“师父……?”他不敢置信地说。
掌门轻轻点了点头。陈霁仍被涌来的灵气束缚在原处,手腕上却逐渐浮现出莲花纹印的轮廓。他知道这是什么,却不曾想过这会与自己有关。
瑶山掌门的传承,此刻正烙印在他的神魂上。
“我撑不了太久。等我死后,你用孤光打开我屋中密室,那里面有更多的传承记载。”
掌门积蓄了些气力,支撑着开口,声音虽微弱,却清楚平稳,“现在,我能说多少,你听多少……”
陈霁说不出话,只是听着。忽有两颗水滴打在他衣襟上,他本以为是泪水,但片刻后,又有更多的雨珠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
“……去开一下窗吧。”
屋外,正是风雨大作。听到师父这样说,封云虽怕那潮气影响重病之人,但又不愿在此刻违逆师父的意思,只是稍一犹豫,就起身去推窗。
暴雨犹如浪涛,织成了比这世间一切都更高、更广阔的帷帘,平日里极目可见的松林远峰,都被这雨幕遮挡在后。那裹着雨水的冷风吹进屋中时,他听到师父很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霜天之乱中,天魔的来历,至今仍是谜团。”
陈霁说,看到弟子的神情因为这意想不到的话头而惊疑起来,他不禁想,或许这副神色,也曾经出现在自己的脸上吧?
“无人知道临琅为何会引来这样前所未见的邪魔,唯一能怀疑的,就是那个在乱象初生时举行镇魔血祭的临琅星仪。”他慢慢说道,“虽然他当时做法是为了阻止灾祸,但也让人猜测,这籍籍无名的修士,定和天魔牵涉极深。”
封云问:“他和……瑶山,有什么关系吗?”
“瑶山的建派祖师,名号为观澜。”
陈霁道,“观澜祖师是有大才华的修士,霜天前的六大派中,不算羽清分裂出来的正清和羽虚,瑶山建派最晚,却也无可置疑跻身仙门前列。但在瑶山形势稳定,正欣欣向荣之际,观澜祖师却就此离山。并非寻常的退隐,他言明,瑶山万事由新任掌门自决,从此以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就当他死了,他是这么说的。”
这真是古怪之极的行事,可封云因为逐渐猜到了师父要讲的脉络,一时间心跳如擂,已经无法思索了。陈霁道:“自那之后,瑶山再也没听过观澜祖师的半点消息,仿佛这个人就从世上消失了……直到霜天之乱。”
封云颤声道:“他和那个星仪有关系?”
“是。甚至,那星仪或许就是观澜祖师本人。”
陈霁说出了这惊世骇俗的秘闻,“这件事,仙门旁人并不知情,那星仪在镇魔血祭后,也身散魂消,无从对证。但瑶山先辈已经确信,霜天之乱绝对与观澜祖师脱不开关系。”
就是封云再沉稳,此刻也冷静不下来了。他失声道:“难道观澜祖师与瑶山断绝来往,就是因为……就是因为他要引发这天魔?”
“如今,我们已无从得知了。”陈霁道,“就算观澜祖师不愿牵扯到瑶山,天魔之事瑶山也毫不知情……但,这门派也依旧是他一手建立,先辈们既知此事,绝不可能真就当作没有这个祖师。”
封云喃喃道:“因此在镇魔之中,才如此不计牺牲么……”
他回想起读过的仙门中对霜天之乱的记载,即使在各派都倾力而为的时候,瑶山的惨烈也属令人印象深刻的。渊山镇魔之后,瑶山尚存的两代,加起来不过一手之数。
他原以为这是由于别派枝叶繁茂,相比之下贵精不贵多的瑶山,会显得更人丁凄凉。但是如今想想,那些牺牲者一大半都是最后死在渊山,足见其竭尽全力的执念。
“那时,就算是将星仪与观澜祖师有关系的事情嚷出来,也只会徒然令瑶山成为众矢之的,况且瑶山根本也不知道星仪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天魔现世。”
陈霁道,“身为后人,我无法妄评此举是否有失坦荡,但先辈也确实为此拼光了家底。而在镇魔之后,他们也决心要将瑶山继续传承下去,此时门中却又有矛盾……”w?a?n?g?址?f?a?布?Y?e??????ū???é?n???????②?5???????m
生出分歧那两名弟子,乃是瑶山仅存的第二代。他们都曾在观澜祖师座下聆听教诲,与他们同在门墙之下的兄弟姊妹,都已葬身于这场灾祸中。
其中一人觉得,观澜祖师的这个秘密,终结在他们这两代就行了,不该让以后的弟子还背着这道枷锁。另一人则说,除非天魔彻底从世上除去,否则瑶山在一天,就要继续为镇魔不惜代价。
谁都无法说服对方,于是他们依照瑶山一贯的规矩,以剑法定决。两人斗得不分胜负,最终前者略输一筹。他们决定,将前者的弟子送往燕乡,以此为瑶山的旁支,这个秘密无需在那一脉传承。而前者自己,则是与其他弟子一同留在瑶山。
或许瑶山当真有在绝境中起复的气运,在如此艰难的境地后,竟还是渐渐发展了起来,未曾辜负六派之名。与天魔的纠葛,则从此只在掌门一系交接时传承。
渊山镇印之中,灵气极为混乱,术法往往只能使出五分的效用,而依靠自身的修士更能施展,其中的佼佼者,正是剑修。因此,瑶山掌门通常在剑修之间传承,也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凡是仙门各派,执掌承继之时,总会发下些誓言,要为门派竭尽全力云云。这未必是虚词,但掌门却着实不是那么危险的活计,说到底,哪有那么多需要掌门牺牲的机会?
可瑶山这副誓言,是真正的“不惜全力”。六派固然都为镇魔派出弟子,但也多少会注意些,巧做安排,别让门下英才被一网打尽。瑶山却不然,次次去的都是门中高手,有的葬身渊山,有的回来也伤重不治,等到了下回,该去还是继续去。
其余几派对瑶山这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