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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47

    秀之法在延地造出地脉虚相,当中作骨架支撑的逆阵,则是以衡文秘术勾连国中众人的一丝神魂,织起阵法根基。衡文当初重新立派时经多方勘量,建在灵机宝地上的新书院,承载的是织魂重任,而地脉机枢反倒落位于国都新宛,正逆阵心颠倒,也是这副阵法奇诡精妙之处。

    向着晨光熹微的新宛城,郁雪非又静静地看了一会。他没有运用望气之法,从那双留有旧伤、常常不大清晰的眼中所见的,只有久别多年的尘烟。

    *

    文德堂前,古木蔚然成荫,越过这片门中圣地向前,就能看到一座环抱在池水中央的校书楼。在衡文诸多楼阁之中,这里不算起眼,只是建得最早,年代久远,后来整理藏书的工作也挪去别处后,旧校书楼便暂时封起,成了一尊只可远看的古物。

    黎暄上前打开正堂大门时,并不见什么灰尘拂落。屋前冷冷清清,许多摆设都已移走,山长径直走向后堂,穿过一扇隐于廊柱之间的偏门,拾级而下。

    台阶陡峭,走上几步就要偏转,有时也会稍稍倾斜,仿佛在修建时丝毫不考虑走在这上面会不会眩晕。好在此刻走下的两个访客都不是寻常人,即使阶梯两侧的墙面不久就消失不见,连个可以扶手的地方都没有,也能泰然处之。

    一片黑暗中,他们的脚步声随之变化,从踏在石阶上轻而闷的响动,变成了木阶梯才会发出的空洞声。

    闪烁的光亮逐渐在四周亮起,照映之下,此处构造的面貌缓慢地显现出轮廓。泛着微光的是无数纤长的丝线,如同绷紧在织机上的经纬,严密精确地纵横排列,即使互相之间近乎紧贴,每根线上的光芒却没有混杂在一起,仿佛深深刻入黑暗一般彼此分明。

    丝线织成的庞大阵法自上而下,布满了这一处纵直深邃的地底密所。倘若仔细辨识,就能看出那一根根线并非连续,而是由长短不一的片段结成,有的光点仅是两三颗相连,有的是十余颗连成一小截,彼此之间被短暂的黑暗分隔,但那黑暗似乎也是长线的一部分,因其才得以完整。

    除了这些断续丝线上的光亮,再无其他灯盏,尽管从阵法的范围也可以大致推知远处四壁的所在,目之所及之处,边际也依然模糊不清。宏伟而精微的阵法仿佛悬于黑暗中,曲折而下的阶梯从轴线穿过,当两人在台阶尽头止步时,正停在阵心之处,这数不清的丝线中央。

    向上仰望,这里就像是一口满溢流光的深井,往下看去时又会觉得地底的幽暗无穷无尽。但那也不过是错觉而已,阵法在顶端与底端朝内收束,旋绕扭结,令人目眩,仿佛一枚中空的织梭,又好像是被层层缠裹的丝茧。

    阵心是一处方圆数丈的石台,深褐山岩打磨得分外光滑,几无瑕疵,也没有沾染丝毫地底的尘灰。石台四际与黑暗相融,当中稍稍凹下,如同一只浅碟,倾斜下去的轮廓也极为规整。

    黎暄到了石台上便止步,垂手在旁侍立。山长则是步入那凹陷中,抬头环顾,又将视线移回到旁边那心事重重的弟子身上,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这番开启阵法,非一时一刻可成。你也要等上许久,不能一直这么紧张下去。”

    黎暄一惊,连忙平复心神,低头道:“谨遵教诲。”

    “静思虑,察真知。”山长说道,“已到此处,该将余事置之度外了。”

     听到这句师父授业时常与他们说的话,黎暄心中复杂,许多一早被他抛下的难言思绪又翻腾起来。此时却不是想太多的时候,石台中央,山长已在阵心端坐,不可捉摸的振荡自他而始,于无形中向四方波动,那静止的万千经纬上也随之拂过了阵阵涟漪。

    心神沉入阵中时,山长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拘无束,自在超脱。

    运转如此庞大的阵法并非易事,本应压力重重、无暇分心,但这座阵法又确实能为主持者带来绝无仅有的体验。牵系着无数神魂的丝线,使得处于阵中的感知仿佛可以延展到无穷无尽的远方,即使还称不上真实,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已是不可比拟的辽阔。

    他的神识如光如电,一个念头便可以去往阵中的任何地方,与之相比,现世中哪怕是仙门修士得脱凡浊的躯壳,都显得那样迟钝沉重。

    更何况,他是阵法的主宰,只要轻轻一振,便能拨动那丝线尽头的心弦。

    当然,无论是因为筹划时与毓秀的约定,还是出于他身在仙门的道义,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出于私心去操纵他人。俯瞰众生的感触固然令人着迷,此前数次调试阵法,他都能体会到那种掌控一切的诱惑,以及离开阵法后重归凡世的失落,但他仍然能够节制,对此敬而远之。

    事到如今,他更加能理解当年门中为何会有道途之争,以至于创立这套阵法的先辈不得不出走,几乎被视作逐出门墙。对照昔年衡文以气运铸造门派根基的记载,容纳众多凡人信仰的方式不仅缓慢,动辄耗费数十上百年,从结果来看也模糊不定,必须持续不断地塑造雕琢。但这终归还算中正之道,编织神魂的法门却穷工极巧,隐含着莫测的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沦为不容于世的邪端。

    然而那被寄予众望的气运根基毁于霜天之乱中,衡文失去了既有的选择,前路也自此彻底改变。

    山长收束思绪,重又回到阵心之中,他此刻得以清楚地审视自己,那一具端坐如常、内里实已摇摇欲毁的身躯,只是看着都有些难以忍受。他又将神思投向一旁的弟子,先前受了他一句提醒,黎暄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只是从丝线上传来的一阵阵焦虑的波荡来看,他心中也并不像表面那样沉稳。

    人皆如此,不必求全责备,山长的心神游离开去,在这种视角的观照中,那些芜杂之处的确已不再要紧。

    阵法的运转悄无声息,即使有些灵气的起伏,也被预先布设的众多屏障暂时遮盖。他的知觉渐渐延展开来,天光初亮,衡文门中各处也能看到弟子们的身影,那一缕缕浮于浅表的情绪,或是安稳,或是躁动,林林总总驳杂的欲望,都在阵法的一片片经纬间流动。

    山长的心神有条不紊地巡游在阵法中,校正各处点滴不漏,运行无误,一切都十分顺遂。不过,这还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接下来才是关键。

    地底斜上方的文德堂,此处在平时都空无一人,但阵法的丝线仍然向这片空处延伸,直到星星点点的光亮开始结聚,化作泉流注入阵心之中。

    顷刻间,众多纷繁的讯息奔涌而来,山长的神思首当其冲,一时间被吞没其中,但阵法仍旧忠实地履行职责,梳理着这番乱局,在洪流冲刷中令主持者保持稳定。

    承受着这样将意识片片割裂的痛苦,山长却毫不在意,几乎是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