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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岸呢

    这话让三人惊出一身的冷汗。

    卫东君胆战心惊道:“你的意思是,三小姐不是失足落水而亡。”

    向小园:“不是。”

    卫东君:“为什么这么肯定?”

    向小园:“她会枭水,这是其一。”

    卫东君:“其二呢?”

    向小园:“她嫁进高门做了管事大奶奶,一个管事大奶奶无论去哪里,都有下人跟着,绝不可能一个人在河边逗留,这不合常理。”

    卫东君:“有其三吗?”

    向小园:“她托人给我送簪子的时间,正好是她死前一日。”

    “你的意思是……”

    卫东君后半句斟酌了一下:“她那个时候把簪子送给你,其实是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向小园:“否则呢?”

    卫东君被问得一怔,想了想:“贺三小姐嫁的是哪个高门?”

    向小园:“长平伯府。”

    四九城里有爵位的高门很多,光公侯之家就有二三十家,伯子男爵就更多了。

    卫东君不由皱眉,“长平伯府我听说过,但没听说过有谁自尽,只知道伯爷的发妻是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的。”

    “你信吗?”向小园问。

    “我不信。”

    卫东君吸了口气,用力甩了甩头。

    “但跳河自尽我也不信,她可是贺府三小姐啊,你自己说过的,那是位左手棍,右手刀的狠人。”

    “我更不信。”

    向小园眼中有熊熊火光:“三小姐骂不服,打不服,不认输,不认命,是匹烈得不能再烈的野马啊,我不相信她会自尽。”

    卫东君琢磨着:“既不可能落水身亡,也不可能跳河自尽,那莫非是被人害死的?”

    “三小姐的娘家贺府没有报官。”

    向小园眼里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贺府的下人说,三小姐死前一日,给贺老爷夫妇一下送来了两车的衣裳,那衣裳足够夫妻二人穿十年。”

    那还需要报什么官呢?

    这不明摆着吗,贺府三小姐在自尽之前,安排好了身后的事,给向小园的那只簪子只是其中一件。

    “她为什么要自尽呢?”

    卫东君的眼神黯淡下来,“你不是说她穿金的,戴银的,后头跟的丫鬟婆子一大堆,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吗?”

    向小园苦涩地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

    “那是我听说她嫁进了伯府,自个在脑海里想象出来的,事实上,我自打上了船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你为什么要……”

    “有了那一点想象,我才会觉得日子是有了盼头,否则那么煎熬的日日夜夜,我用什么说服自己活下去。”

    三小姐嫁人了,嫁了个好人家;

    她日子过得称心如意,要什么有什么;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就能像三小姐那样顺风顺水。

    “我甚至还幻想过如果自己没做船娘,这会就应该跟在三小姐的身后,她称心,我也称心,她如意,我也如意。”

    向小园目光看向谭见,慢慢勾起唇:“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特别的开心,就想笑,想大笑。”

    谭见心口疼得不行。

    他明白那种感觉,那些最痛苦不堪的日子里,他也是靠着对未来的一点幻想,才慢慢熬过去的。

    但是——

    “你们十六年未见,物是人非,她早已不是你的三小姐,你也早不是她的贴身丫鬟。

    她把宝石制成簪子,那是她对自己的交待,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还要因她而死?”

    谭见说着说着,眼睛里有了愤怒,“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

    这也是卫东君心里想问的。

    她相信贺三小姐临死前送出那只簪子,除了告诉向小园她的亏欠外,应该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

    我惦记你哩,你要好好活着,再难都要活着。

    以向小园的聪慧,她应该能悟出三小姐的这一层深意。

    为什么还要选择去死?

    她不是一向最听三小姐的话吗?

    向小园轻笑了一下。

    “我活三十年,前六年爹不亲,娘不爱。后十六年,与地狱无异,唯独这中间的八年,才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

    我人生所有的快乐幸福,都在这八年的时间里,都在三小姐的身边。”

    她眼神一下子变得虚幻起来,声音也越发的轻柔。

    “我想成为三小姐这样的人,有爹疼,有娘爱,有自己的院子和闺房;

    能肆无忌惮地说喜欢和不喜欢,想得到的东西,谁拦也不行;不喜欢的东西,谁劝都不要。

    被欺负了,狠狠打回去;

    想学凫水了,奋不顾身地往河里跳……

    她让我看到了这世间女孩的另一种活法。

    不需要太听话;

    不需要委曲求全;

    儿子有的东西,做女儿的也应该有;

    男人能学的东西,女人也能学……”

    卫东君听到这里,感觉心里有根弦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看向向小园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炙热起来。

    向小园回看着她,“你们知道像三小姐那样的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卫东君下意识问:“什么?”

    向小园:“一盏灯,一束光。”

    灯,照亮了她前面的路;

    光,驱散了黑暗,一路向阳。

    “我曾经羡慕三小姐到两眼放光,嫉妒到彻夜难眠,凭什么她那么好命好运?

    后来我慢慢发现,除了投胎这个东西没办法改变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得来。

    这让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好像自己只要学着三小姐做事,三小姐说话,学着她那样的性子,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谁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就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时来运转时,我那对狗男女爹娘把我卖到了船上,我成了千人枕万人骑的船娘。”

    向小园磨了磨后槽牙。

    “我想死,可我不甘心去死,我死了,谁会为我伤心,谁会替我惋惜,谁又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叫向春花的女孩儿,她的命是那样的苦?

    于是,我就咬牙活下来,活得很难,很累,很卑贱。

    不瞒你们说,贺府看门的狗的日子都比我过得好,狗只要忠心于一个主人,我却要在无数男人的身子下强颜欢笑。

    我不认命,也没有放弃,我想总有一天,是会爬到岸上的,只要我像三小姐一样。

    十六年,我在船上整整坚持了十六年,可突然一夜之间,那束光没了,那盏灯没了。

    我前面的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了。更可怕的是,我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岸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