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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放肆

    雨,在夜半时分落下来,一下便是整整三天。

    三天后,天气放晴,气温却陡降。

    四九城正式入冬。

    这日清晨,皇帝赵玄同和顾贵妃,如寻常夫妻一样,用着早膳。

    太子被禁的这些日子,贵妃天天被召来陪皇帝用早膳。

    一来是贵妃的性子柔和,很讨皇帝喜欢。

    二来也是因为贵妃身后的康王。

    当然,赵玄同对康王的喜欢,并非只因为贵妃,这个儿子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和他如出一辙。

    赵玄同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自己。

    就在这时,心腹太监马一心匆匆进来,称兵部尚书方知友有急事,要向皇帝回禀。

    赵玄同看了贵妃一眼,贵妃知趣地起身告退。

    片刻后,方知友进到殿内,跪地行礼后,双手呈上一份军报:“陛下,三边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马一心忙接过军报,呈到皇帝手中。

    赵玄同打开一看,表情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异常得难看。

    “陛下……”

    马一心刚要上前,赵玄同突然挥手,桌上的碗碟碎了一地。

    马一心吓得不由退后了半步。

    方知友赶紧垂下目,不敢多看皇帝一眼,大冷的天,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落。

    赵玄同撑着桌子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方知友的跟前。

    “朕老了,记不清楚三边有多少军马,方大人给朕说说。”

    “回,回陛下,三边登录在册,领着朝廷俸禄的将士,一共有二十三万五千人左右。”

    “二十三万人……”

    赵玄同将手中的军报,往方知友脸上一劈,声嘶力竭道:“他钱尘鸣竟然要领二十万人,入京来给女儿庆婚,谁给他的狗胆?”

    方知友半边脸被纸刮出一道细细的血渍,但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一声都不敢吭。

    帝王的愤怒是他意料中的事情。

    天蒙蒙的时候,加急的军报送到他的手中。

    他看完后只觉得心惊肉跳,连个犹豫都没有,第一时间便送进宫来。

    二十万大军回京?

    这哪里是来喝喜酒的,分明……分明就是兵临城下啊。

    这还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个名册还是七年前造的。

    七年了,钱家肯定会私养兵马。

    私养了多少,没有一个人知道。

    换句话说,三边有多少真正的兵力,除了那打算进京的二十万,还剩下多少后手,朝廷上下一无所知。

    反观京城这头,因为一个何娟方造反,杀的杀,贬的贬,军中人心惶惶,动荡不堪……

    怪不得啊,太子被禁后,什么动作都没有。

    原来后招在这里啊!

    方知友想到这里,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劝上一劝。

    兵临城下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得血流成河啊。

    “陛下。”

    “你闭嘴!”

    皇帝暴喝一声后,目光一偏:“马一心,你去把那畜生给朕叫来。”

    “是!”

    马一心胆战心惊地看了方知友一眼,小跑着离去。

    得。

    不让劝。

    方知友刚要把头再垂下去,却听皇帝用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道:

    “方大人,你去吧,想不出应对之策,就别怪朕心狠手辣。”

    方知友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他哪来的应对之策?

    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解了太子的禁足,父子二人和好如初,天下太平啊!

    ……

    太子赵立诚来得很慢,慢到当值的太医,给皇帝请了平安脉,诊完脉又走了,他才气定神闲地进到了殿里。

    此刻,距离赵玄同刚才的暴怒,已经过去足足两个时辰。

    赵玄同一看他走路的步子,再想着自己在这里灼心灼肺,气就不打一处来。

    赵立诚缓缓走到近前,和往常一般掀了衣袍,跪地行礼。

    赵玄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叫起,而是朝他招了招手。

    太子膝行几步,跪到了榻前,不等跪稳,帝王的巴掌当头劈了下来。

    赵立诚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

    他摸着半边脸,抬眼看着面前的帝王,帝王五十不到,却已垂垂老矣,脸上一层蜡黄的病气。

    “父皇,你为什么要打我?”

    “是不是太子仗着一个三边,就有恃无恐,以为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赵玄同冷笑两声:“朕明白着告诉你吧,你别做梦了!”

    父子间最后的一点遮羞布,连同往日的骨肉亲情,血脉相连,被撕扯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是两头野兽,一头年轻,一头年迈,在争夺着属于它们的地盘,还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太子赵立诚,慢慢把腰背挺了起来:“父皇这是要一意孤行吗?”

    “这是朕的江山,朕是天子!”

    “父皇难道忘了,当年封太子的诏书,不是您赐给儿臣的,是太后她老人家,是被您逼死的灵帝,是他们一同赐给儿臣的。”

    “你……”

    “儿臣从他们的手上,接过了册封太子的诏书,容儿臣回忆一下,父皇当时在哪里?”

    赵立诚轻轻笑了:“噢,我想起来了,父皇当时在瓦剌,做着俘虏呢。”

    苍老的皇帝,刹那间脸色煞白。

    他低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儿子。

    整整七年了,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揭他过去的短。

    俘虏?

    这两个字是赵玄同的逆鳞,更是他一辈子不能忘的耻辱。

    “放肆!”

    赵玄同简直怒不可遏,扬起手,欲一巴掌再狠狠劈下去,劈死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

    怎么回事?

    他的手抖得像个筛子,根本控制不住。

    怎么会控制不住呢。

    朕是帝王啊,是九五之尊,这天下都是朕的,凭什么,朕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只手。

    赵玄同面容狰狞着,想用另一只手,去控制那只发抖的手。

    马一心一看皇帝这副样子,怕有个什么好歹,赶紧上前一把握住了,含泪道:

    “陛下,息怒啊,保重龙体重要。”

    赵玄同看着马一心眼里的泪,猛地回过神来。

    对。

    朕要保重龙体。

    这畜生就是想把朕气个好歹出来,好顺理成章地登了那大位。

    “来人,把太子府给朕围起来。”

    “陛下!”

    “父皇!”

    两道声音一道出自马一心,一道出自赵立诚。

    马一心眼露哀求,陛下啊,太子府一被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要废太子,这……这……

    要如何收场啊!

    而赵立诚却是昂着头,一脸的冷意:“父皇,您当真要与儿臣鱼死网破吗?”

    “儿臣?”

    赵玄同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竟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

    “身为儿子,忤逆父亲;身为臣子,忤逆君王,你哪来的脸,自称儿臣?你与那禽兽有何区别?”

    他换了一口气,似笑非笑道:

    “太子啊,你让三边呈上这样一份急报,不就是为了和你的父皇,来个鱼死网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