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宏运收起笑容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上蒸腾的热气，然后啜了一小口茶水。
这一个动作，他就花费了近两分钟。
等他放下茶杯后，才语气平和的开口了。
“姜书记言重了…你是班长，负责把握全局，你提出的意见和建议，我们政府这边当然会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的。”
他直接避开了姜云山的表态，然后给出的却是一个万金油一般的回答。
姜云山的眉头忍不住微微一皱。
“关于姜书记说的挽回投资商的问题…”
顾宏运语气不疾不徐的打起了太极。
“我和姜书记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浑江的发展…”
“只不过在具体的方法和尺度把握上，可能需要我们再深入探讨研究一番…”
“我可以表个态，我们市政府这边，一定会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要求，积极稳妥地推进相关工作。”
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没有反驳姜云山，也没有认同对方的观点，更没有流露出任何真实的想法和态度，完全就是一套标准的官场应对辞令。
姜云山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他能看得出来，顾宏运的戒备心极重，根本没有与他坦诚交流的意愿。
而自己释放的善意，完全是跳舞给了瞎子看，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不过，姜云山没有气馁，他耐着性子，又尝试着从其他几个工作层面进行沟通，希望找到共同的切入点。
可惜无论他怎么说，顾宏运始终保持着那种彬彬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言语间更是滴水不漏。
整个沟通过程，姜云山仿佛在和空气搏斗，拳拳落空，让他有一种憋屈的感觉。
他意识到，这次私下沟通算是彻底失败了。
顾宏运就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根本不愿意与他这个市委书记真正沟通。
不过，姜云山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顾宏运比他以前所有搭过班子的对象都更加难对付。
头脑清晰，斗争经验丰富，所有的应对都让人找不出哪怕一点破绽。
话说到这里，办公室内的气氛就从最初的缓和，逐渐变得凝滞起来。
眼看无法取得任何进展，姜云山心中叹息，知道再谈下去也是徒劳，便决定主动结束这场无效的沟通。
“好吧…宏运市长，既然这样，那我们就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为了浑江的发展共同努力吧。”
“好的…姜书记，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顾宏运站起身，脸上依旧挂着那无可挑剔的笑容，微微躬身然后就转身离去，步伐稳健，走得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顾宏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姜云山的眉头紧皱。
沟通的大门被对方单方面直接堵死了，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工作中，他将要面对来自政府一把手的阻力。
独自在办公室里沉默了良久，姜云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顾宏运的不配合，让他的许多想法根本难以落地。
他没有时间慢慢和顾宏运你来我往的试探和斗争，所以他需要一个帮他协调或者压制住顾宏运的外力。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省长杜明武。
之前黄富海在位的时候，杜明武就曾经顶着压力给予过他一定的支持。
如果对方能够出面适当给顾宏运一点压力，说不定就能暂时解决问题了。
姜云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于是，他第二天便安排好工作，直接赶往省城求见杜明武去了。
在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内，杜明武接待了姜云山。
再次见面，姜云山惊讶的发现，与之前相比杜明武的气色似乎差了一些，眉宇间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云山来了，坐…”
杜明武指了指沙发，态度依旧亲热，但声音却是远不如往日那般中气十足了。
“杜省长，冒昧打扰了…”
姜云山坐下，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浑江市目前面临的情况，特别是与顾宏运在理念和工作配合上出现的困难，简明扼要地进行了汇报。
整个过程花了大概五分钟。
姜云山敏锐地发现，杜明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听得很认真，但实际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让他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尽管如此，他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
“省长，浑江的情况你也知道，底子薄问题多，现在正是需要大刀阔斧推进工作的时候…”
“我希望省里特别是省长能够适当关注一下。”
他相信杜明武一定能听懂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然而，让姜云山失望的是，杜明武在听完他的汇报后却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无奈、苦涩、不甘，甚至还有一丝自嘲。
姜云山有些茫然了。
杜明武沉默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却没有喝，用手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有些游离。
过了好一会，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口了。
“云山啊…你的难处我理解，党政一把手之间的磨合确实不容易…”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而缓慢：“不过…以后浑江市的事，你恐怕要多靠自己了，我…可能很快也要离开河西省了。”
“什么？”
姜云山猛地站起身，满脸震惊。
“省长，你…要调走了？”
杜明武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苍凉。
“是的…黄富海的案子牵扯太广，虽然我自问行得正坐得直，但有些时候…身在局中，难免会受到波及…”
“最高层已经基本确定了，我的位置…由平湖同志接任。”
杜明武因为黄富海案牵连调离？
省委副书记魏平湖接任省长？
这两个消息，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在姜云山脑海中炸响。
他很清楚，魏平湖的背后是京城苟家，他如果上位，恐怕自己又会成为重点打压目标。
而杜明武一走，省里虽然还有纪委书记何进和副省长兼公安厅长马子杰，但他们两人所在的系统都比较独立，在地方政务这一块，几乎很难给予姜云山支持。
一瞬间，姜云山感觉脚下的根基仿佛都在开始猛烈的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