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李广深夜求救(第1/2页)
二更天的梆子声,“咚——咚!”,敲在寂静无人的前门大街上,那空洞的回声听得让人觉得瘆得慌。
牙行后院的工坊里,还亮着灯。
陈越正坐在一张特制的工作台前,鼻梁上架着那副自制的双镜片放大镜。他左手固定着一个尚未完工的牛骨牙床模型,右手捏着一把比绣花针还细的锉刀,正在给其中一颗“义齿”修整咬合面的窝沟。
这可是精细活。
“这里的颌面还要再低0.5毫米,不然咬合会有早接触。”
陈越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小心翼翼地挫动。骨粉簌簌落下,落在他的指尖,被他轻轻吹去。
“修安,”他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给我拿把三号抛光刷来,这地方毛刺太硬。”
没动静。
“修安?”
陈越刚想抬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厚底官靴踩在青石板上的沉闷声响,甚至还伴随着兵器碰撞皮甲的摩擦声。
“嘭!嘭!嘭!”
后门被砸得震天响,灰尘都在往下掉。
“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砸了!”外面的声音尖细,带着股火烧眉毛的焦躁。
修安披着件单衣冲到院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根防身的木棍,警惕地凑近门缝:“谁啊!这大半夜的,报丧呢?这儿是牙行,看病明天赶早!”
“报什么丧!是要死人了!”门外的人急了,“我是孙泰!快叫陈大人出来!晚一步全家脑袋搬家!”
孙泰?东厂的挡头,李广身边的红人?
陈越放下了手里的模型和锉刀,慢条斯理地摘下放大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许冠阳的绝笔信里写得明明白白:噬心蛊,发作即死。算算日子,这只寄生在李广心口的小虫子,也是时候出来“活动筋骨”了。
“开门吧。”陈越从屋里走出来,顺手把一件外袍披在肩上,神色淡然得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门闩刚一拉开,孙泰就带着四个面白无须、身手矫健的内廷番子冲了进来。
孙泰平日里那副笑眯眯的弥勒佛样儿早没了。他脸上没有血色,帽子歪了,领口的扣子都崩开了一个,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的。
“哎呦我的陈祖宗!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磨骨头啊!”孙泰扑上来,也不管那身御赐的蟒袍了,一把拽住陈越的袖子就往外拖,“快!快跟我走!再不走,天就要塌了!”
“孙公公,您这是唱哪出?”陈越脚下没动,稳如泰山,“咱们的买卖不是谈妥了吗?账目清楚,分红也没少。这大半夜的,难不成宝源局又要查账?还是说李公公想刷个牙助助眠?”
“刷什么牙啊!”孙泰急得直跺脚,眼泪都要下来了,“是干爹!干爹不好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正喝着茶呢,突然就捂着心口倒在地上,满地打滚!那是真疼啊,叫声惨得跟……跟被活剐了似的!太医去了三个,把脉把半天说是‘真心痛’,扎了针也不管用,反而疼得更厉害了,干爹差点把那个王太医的手给咬断了!”
孙泰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干爹疼得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喊着您的名字!说是……说是牙连着心,这邪火只有您这‘牙神’能治!大人,您就行行好,快救命吧!”
陈越脸上挂上一抹冷笑。
牙连着心?这老狐狸,疼糊涂了还能编出这种瞎话。他喊我名字,是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太医治不了他,只有他有“奇技淫巧”没准有办法。
“既然是急症,那咱们走。”陈越回身提起那个时刻准备着的药箱,迈步走了出去
马车就停在门口,四匹快马拉着,轮子上甚至包了棉布消音。陈越被塞进车厢,马车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车厢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陈越靠在软垫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许冠阳这招“养蛊杀人”,真是绝了。他提前布局,给李广种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而现在,这颗炸弹的遥控器,在我手里。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谈判。赢了,拿到王院正;输了,就陪李广一起死。
金鱼胡同,李府。
这座平日里极其低调、内里却奢华无度的宅子,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
下人们端着热水、毛巾、痰盂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踮着脚尖,缩着脖子,脸白得像鬼。谁都知道,如果里面那位爷今晚挺不过去,这满府的人都得陪葬。
刚进二门,陈越就听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啊——!挖出来!把它挖出来!疼死我了!!”
声音凄厉,不似人声,更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濒死前的咆哮。
陈越被引进了正房卧房。
紫檀木的大床上,铺着一张巨大的东北虎皮。而李广,这个大明朝权势滔天的内相,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在虎皮上翻滚、抓挠。
他身上的丝绸中衣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底下那一排排瘦骨嶙峋的肋骨。
他的头发散乱,簪子不知去向。双手死死抓着胸口的皮肉,挠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染红了白衣。
床边跪着三个太医,一个个抖如筛糠,手里拿着银针和艾条,却根本不敢靠近。
“滚!都滚!没用的东西!”李广一脚踹在一个太医的肩膀上,把那老头踹了个跟头,“再治不好,咱家灭你们九族!”
“干爹!干爹!陈大人来了!”孙泰几乎是爬着过去,跪在床边大喊。
李广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本保养得极好、白净阴柔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就像是缺氧已久的死人。
最可怕的是他的双眼。那双总是眯缝着算计人的眼睛,此刻充血暴突,几乎要瞪出眼眶,眼白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甚至还有一层蒙蒙的黑气。
“陈……陈越……”
李广像看见救星一样,“救……救咱家……咱家心口……有鬼……有鬼在咬……”
陈越站在三步开外,快速扫视着李广的身体状况。
没有心梗的压榨性疼痛特征,没有气胸的呼吸困难,那种扭曲的姿态,完全是神经性的剧痛所致。
“都出去。”陈越威严地轻声喝道,在这混乱的房间里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这病有些邪门,犯煞。人多了冲撞药气,反倒害了公公。”
那三个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提着药箱就跑,恨不得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孙泰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李广,又看了一眼陈越。
“你也出去。把门带上。十丈之内,不许有人。”陈越冷冷道。
“滚……都滚!”李广在床上嘶吼,抓起一个枕头砸向孙泰。
孙泰不敢再留,赶紧退出去,把厚重的雕花木门紧紧关上。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广粗重的喘息声。
陈越一步步走到床边。
他没有把脉,也没有看舌苔。他直接伸出手,动作粗暴地一把撕开了李广胸前那已经被血浸透的中衣。
“刺啦——”
李广那苍白、干枯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就在心口左侧,第五肋间隙的位置,皮肤下面竟然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凸起!
那凸起呈现出青紫色,不像是肿瘤,更像是个……活物!
它正在皮下剧烈地蠕动、游走,每一次顶起皮肤,都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形状。周围的血管像蚯蚓一样暴起,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啊——!它动了!它又动了!它在吃我的肉!陈越!杀了它!快杀了它!”
随着那凸起的一次剧烈收缩,李广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起来,眼珠上翻,差点疼晕过去。
“果然是它。”陈越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哪里是什么蛊,用现代医学解释,这是一只巨大的、活性极强的寄生虫!或许是某种未知品种的线虫,被许冠阳用特殊方法(比如母虫费洛蒙)诱导,现在正试图钻入心脏!
陈越转头看向李广,眼神里没有半点怜悯,只有一种早就看透一切的冷静。
“公公,这不是牙疼引发的心痛。”陈越的声音在惨叫声的间隙里,清晰得令人发指,“这是蛊。噬心蛊。”
“蛊……”李广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瞳孔骤然收缩。
剧痛让他暂时清醒了片刻,但随即更大的恐惧涌了上来。这种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种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把抓住陈越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在陈越的皮肤上带出血痕:“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是不是你害我?!来人!把他杀了!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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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疯了,疼痛让他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攻击性和怀疑。
陈越却纹丝不动,任由李广抓着,眼神直视着那双充血的、疯狂的眼睛。
“杀了我?”陈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杀了我,公公这心口里的虫子,没人压得住,怕是马上就要破胸而出,尝尝人心头血的滋味了。到时候,公公您的心,就会被它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个空壳子。”
李广的手抖了一下,抓得更紧了,眼神中全是绝望:“你……你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但是有人有。”陈越直起身,从怀里慢慢抽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一角——正是许冠阳绝笔信里描述症状的部分,但隐去了“蛊”字和许冠阳的名字。
他把纸凑到李广眼前,让烛光照亮那些字迹:“但下官前日整理太医院旧档,偶然看到一份前朝密录,上面记载了一种怪症。症状是‘心口皮下有物蠕动,痛如蚁噬,指甲发青,血呈紫黑’——和公公现在的模样,分毫不差。”
李广的呼吸骤然粗重,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那……那密录上……可有解法?”
“有。”陈越收起纸,重新放回贴身内袋,“但解法不在纸上,在太医院。”
“什么意思?”
“那份密录是残卷,只写了症状和一句提示:‘欲解此症,需取母虫血为引’。下官猜,这‘母虫’应该是一种药引的代称,或许就藏在太医院某处。”
陈越一边说,一边取出曼陀罗花粉液,用棉签蘸了,涂抹在李广心口周围。又取出那瓶镇痛药粉,混着温水调成糊状,敷在皮肤上。
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指尖按压穴位时用的是现代医学的神经阻滞原理,但在李广看来,那手法神秘莫测。
李广只觉得心口那钻心的绞痛忽然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钝感。
那个皮下的凸起,也慢慢平复了下去,不再动弹。
李广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重生了一次。
陈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李广。
“暂时压住,十二个时辰。”陈越答得干脆利落,“这药粉能麻痹痛觉,但治不了根。十二个时辰后,药效过去,痛楚会比现在更烈。”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李广:“若想根治,需要找到‘母虫血’。下官推测,太医院里应该有人知道这东西在哪儿——毕竟这症状,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说得模棱两可,却恰好戳中李广最深的恐惧。李广盯着陈越,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冠阳那张总是挂着谦卑笑意的脸。许冠阳……这老东西这几天乖得反常,难道……
李广哆嗦了一下,撑着身体坐起来,眼神阴毒而虚弱:“你……你要什么?”
他知道,陈越既然救他,就有求于他。
“我要一张令牌。”陈越伸出手,“第一,一张能让我在夜里随意进出太医院的‘内宫监腰牌’。第二,明晚亥时到子时,太医院的守卫必须全部调开。尤其是藏书阁和后院一带,一个人都不能留。取‘母虫血’需要绝对安静,不能见生人气。”
李广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冷汗还挂在他额头上,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属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阴冷。“你若是骗咱家……”
“下官何必骗您?”陈越打断他,“李公公,咱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您的病好了,咱们的牙刷生意才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您若有个三长两短,下官在宫里最大的靠山可就没了。”他话说得诚恳,甚至适当地流露出一点担忧。
李广盯着他看了足足十息,忽然笑了,那笑容扯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比哭还难看。
他不信陈越是为了救他。这小子跟赵王爷穿一条裤子,恨不得自己早点死。
但他不敢赌。
那种噬心之痛,他哪怕再想一次都浑身发抖。那是地狱的滋味。
“好……”李广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块沉甸甸的腰牌。那是紫铜铸造的,上面刻着“内宫监提督”五个字,背面是一条盘龙。见牌如见掌印,除了皇帝寝宫,这宫里哪里都能去。
“拿着走!”李广把腰牌扔在地上,咬牙切齿,“明天晚上!我要见到解药!不然……咱家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全家垫背!咱家的干儿子们会把你碎尸万段!”
陈越弯腰捡起腰牌,吹了吹上面的灰,放进怀里。
“成交。”
“明日亥时,太医院会空一个时辰。”李广盯着陈越,“陈太医,咱家这条命,可就交给你了。”
陈越拱手:“下官定当尽力。”
他拎起药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脸色灰败的李广,轻声补了一句:“对了公公,这十二个时辰里,最好静养,别动气。气脉一乱,药效就压不住了。”
门关上。李广猛地抓起枕边一个药碗,狠狠砸在墙上,瓷片四溅。
“查!”他嘶声对孙泰道,“给咱家查清楚,太医院到底有没有那份‘前朝密录’!还有,盯着陈越,他明晚的一举一动,咱家都要知道!”
……
回到前门大街的牙行,已经是丑时了。
陈越把那块腰牌“啪”地拍在桌上。
“明晚亥时,太医院守卫会被调空一个时辰。”陈越语速很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修安蹲在角落里给陈越整理药箱,闻言抬起头:“陈大人,要我去叫张猛大哥吗?”
“现在就去。”陈越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抛给修安,“去神机营找他,就说我这儿有急事,请他务必来一趟。注意尾巴,绕几圈再回来。”
修安接过铜钱,点点头,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后门。
陈越坐下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他在脑子里一遍遍推演明晚的计划,寻找可能出现的漏洞。李广不是傻子,他一定会派人监视。许冠阳更是个变数——那老狐狸虽然被贬,但在太医院经营多年,眼线肯定还有。
两个时辰后,天光快亮了,后院门被轻轻推开。张猛一身便装闪进来,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修安跟在他身后,反手闩上门。
“陈大人,出什么事了?”张猛压低声音。
陈越示意他坐下,把腰牌推过去。“明晚亥时,我要进太医院取一样东西。需要你帮忙救一个人出来。”
张猛瞪着泛着冷光的腰牌,黑脸上肌肉绷紧:“陈大人,这会不会是圈套?李广那老阉狗能这么轻易给你通行腰牌?”
“他不给不行。”陈越把李广发病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我用药暂时压住了他的痛楚,但只能管十二个时辰。他要想活命,就得靠我去太医院找‘解药’。这是阳谋,他不得不接。”
张猛皱眉:“你要救谁?”
“前任太医院院正,王明德。”陈越一字一句道,“他被锁在藏书阁的阁楼里,已经疯了。但我怀疑,他知道一些关于李广和许冠阳的秘密——甚至可能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修安插嘴:“陈大人,太医院明晚真的会空?”
“李广亲口答应调开守卫一个时辰。”陈越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个简图,“但李成肯定会带人盯着我。所以我们要分头行动:我拿着腰牌从正门进,大摇大摆去丹房,吸引所有目光。张猛你从西侧围墙翻进去,那棵老槐树的树枝伸进院里,正好对着藏书阁侧窗。你从屋顶下去,潜入阁楼,把王院正带出来。”
他看向张猛:“铁链的问题,你那把断金斧还在吧?“张猛点点头,挥了挥手中的大斧子。
”记住,王院正现在神志不清,可能会挣扎大叫。我给你准备了这个——”他拿出两个软木塞,中间用细绳连着,“堵住他的嘴。动作要快,从进去到带人出来,不能超过一刻钟。”
修安举起手:“我呢?”
“你在太医院东侧的巷子里待着。”陈越指向图纸上一个点,“看到藏书阁二楼有火光晃动三下——那是张猛得手的信号——你就点鞭炮。往天上放,动静越大越好。放完立刻换地方,别被抓到。”
张猛挠头:“陈大人,你一个人在丹房,万一李成那厮硬闯……”
“我自有办法。”陈越从药箱底层拿出几个鸡蛋大小的陶罐,罐口用蜡封着,“这里面是硫磺、硝石和石灰粉的混合物,遇水会发热冒烟,要是加热——会炸出很多烟尘。够我制造混乱了。”他顿了顿,“但我不会跑。我会留在丹房,继续表演‘取药’的戏码。只有这样,李广才会相信我真的在为他找解药,张猛你那边也才安全。”
修安眨眨眼:“陈大人,你这都哪儿学的?”
“书上看的。”陈越含糊带过,收起所有东西,“都去准备。明晚亥时,不准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