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像谜语,更像是一封战书,轻飘飘地落下,却在乐阑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究竟想做什么?他是在暗示她合作?还是仅仅觉得这场复仇游戏有趣,想在一旁推波助澜,看她与裴衍斗得你死我活?
乐阑珊握紧了拳,任凭掌心的伤口撕裂,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无论裴诚目的为何,她都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来走。
可她没有注意到,在远处官道的拐角,去而复返的裴衍,将裴诚扶乐阑珊上马、两人低头私语、以及最后裴诚亲自牵马护送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本是走到半路,终究放心不下她的腿伤,内心挣扎再三,还是拉不下脸面亲自回去,便命小厮返回去瞧瞧,必要时找顶软轿送她一程。
可小厮刚走,他心中的烦躁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却越来越盛,鬼使神差的,自己也折返了回来。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幅“和谐”的画面!
他看到乐阑珊坐在裴诚的马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没有面对他时的死寂和抗拒。他看到裴诚低头与她说话,距离近的暧昧!他看到她那微微睁大的瞳孔,那是面对他时从未有过的情绪波动!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尖锐刺骨的嫉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拳头紧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眼神阴鸷得吓人,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乐阑珊,你对裴诚,就能如此顺从吗?
三年前你求我时,我未曾理会,你是不是转头就去求了他?所以他才那么“恰好”地出现在抄家的现场,立下“大功”?
一个又一个恶意的猜测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他死死地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宫道的尽头,才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宫墙上!
“回府!”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而愤怒。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他从杂役司带出来的女人,到了他的平王府,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平王府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门楣高悬,石狮威严,无不彰显着亲王邸宅的赫赫声势。然而此刻,这巍峨的府门在乐阑珊眼中,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幽深的大口,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马蹄声在府门前停驻。
裴诚勒住马,却没有立刻扶她下来的意思。他抬眸,扫了一眼那紧闭的府门以及门房处若隐若现窥探的目光,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到了,乐姑娘。”他声音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乐阑珊抿紧唇,没有看他,也没有动。她在积蓄力气,也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裴诚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他的动作粗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乐阑珊本就虚弱,腿伤让她无法保持平衡,被他这么一拉,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接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比之前在宫道上那一次更加沉重。
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蜷缩了一下身体,眼前金星乱冒。额头上刚刚凝固的伤口似乎也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她趴伏在地上,尘土沾满了她的脸颊和衣裙,发髻彻底散乱,木钗歪斜地挂着,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前。
裴诚就站在一步之外,冷眼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温度,更别提方才在官道上那伪装的、虚假的温柔。
他的随从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明显嘲弄的窃笑声,在这寂静的府门前显得格外刺耳。
“快起来,别装死了。”裴诚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呵斥,“平王府门前,也是你能躺的地方?别脏了四哥的地盘。”
乐阑珊的心在滴血,比身上的伤口更疼。屈辱感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堂堂护国公嫡孙女,曾几何时,出入宫闱如自家后院,所到之处,无不是艳羡和赞誉的目光。何时受过这等当众折辱?还是被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但三年杂役司的非人生活,早已将她的自尊和骄傲如同磨刀石般,一点点磨去棱角,碾成粉末。她知道,眼泪和愤怒在此刻毫无用处,只会让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更加得意。
她咬紧牙关,无视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也用尽全身力气忽略掉裴诚那令人作呕的视线。
然后用那双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死死撑住地面,借助手臂和那条完好的右腿的力量,一点一点,极其艰难的,试图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
每动一下,浑身都像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左腿,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冷汗如同雨下,浸透了她的内衫。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但她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就在她几乎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时,平王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内逆光处。
裴衍。
他显然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或许,刚才门外发生的一切,他都早已透过门缝看得一清二楚。
乐阑珊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有预料之中的愤怒,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刺痛后的冰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暴戾。
让裴衍看到她这般与裴诚“纠缠”不清、甚至“被”裴诚送到府门口的狼狈样子,无疑是在他平王府的脸面上,又狠狠踩了几脚。
他本就因官道上所见而积攒的怒火,此刻更是达到了顶点。
“六弟,这是何意?”裴衍的声音比这秋日的寒风更冷,目光如刀,刮过裴诚,最终定格在乐阑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