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瞬间就认定了下毒之人。
乐阑珊精通园艺花草,识得莞花药性,又有动机——嫉妒馨儿得宠,阻碍馨儿生子以固位!
最重要的是,馨儿曾说过,秦嬷嬷曾看见乐阑珊在厨房外鬼鬼祟祟!
“秦嬷嬷!”邓尚书厉声喝道,“你之前说,看见乐阑珊在王府厨房外窥探,可是真的?”
一直陪在邓馨儿身边、此刻也跟来尚书府的秦嬷嬷,闻言立刻跪下,斩钉截铁道:“回尚书大人,千真万确!老奴亲眼所见,乐姑娘那日在厨房外徘徊良久,神色可疑。老奴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只因她身份特殊,未敢声张。如今想来,定是那时便在寻找机会下毒!”
人证(秦嬷嬷)、物证(府医诊断)、动机(乐阑珊嫉恨邓馨儿)俱全!
邓尚书怒火中烧,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乐阑珊不仅迷惑平王,阻碍大计,如今竟还敢用如此阴毒手段害他女儿终身!
她这是在为自己替护国公翻案做全盘打算,里外都不放过。
不行,不能再让她蛊惑君心,左右平王的情感了。
只有她永远是罪奴,才可以安全地将护国公案永远压在海底。
“备轿!老夫要亲自去平王府,当面与平王对质!再去宫里递牌子,老夫要面圣!”
邓尚书气得浑身发抖,“毒害亲王侧妃,戕害皇嗣,此等蛇蝎心肠的贱奴,老夫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平王府偏殿。
乐阑珊被软禁于此,心中焦灼万分。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若拿不到文书,耽误了将作监的报到,便是抗旨不遵,之前的努力可能全部付诸东流,甚至引来更大的祸事。
她正思忖着是否要冒险联系裴诚或裴曦求助,殿门却被猛地撞开。
邓尚书面色铁青,在裴衍、周叔以及一众王府侍卫的陪同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裴衍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看着乐阑珊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乐阑珊!”邓尚书不等裴衍开口,便厉声喝道,“你好歹毒的心肠!竟敢长期在馨儿的饮食中下‘莞花茎’之毒,害她宫寒不孕!你可知这是戕害皇嗣、十恶不赦之罪!”
乐阑珊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下毒?不孕?我没有!”
“还敢狡辩!”邓尚书指着秦嬷嬷,“秦嬷嬷亲眼见你在厨房外窥探!府医已确诊馨儿体内有长期莞花茎中毒之象!你精通草木药性,又有害人之心,除了你,还有谁?”
乐阑珊脑中一片混乱,瞬间想起了那日厨房所见。
是了,她是看到了有人往邓馨儿的汤里放东西,可那是王府的厨子!她当时怀疑,却因自身难保未曾深究,更因不想卷入邓馨儿的是非而选择沉默。
没想到,一时疏忽,竟成了刺向她自己的毒箭!
“王爷!”她看向裴衍,急声道,“奴婢那日确实在厨房外,但奴婢是看到……”
“看到什么?”裴衍的声音冰冷刺骨,打断了她,“看到你下毒的机会?乐阑珊,本王知道你恨馨儿,可没想到你竟用如此下作狠毒的手段!三年杂役司,非但没让你悔改,反而让你越发阴毒了吗?”
“不是的!王爷,你听我解释!”乐阑珊心凉了半截,裴衍的眼神告诉她,他已经信了七八分。
“解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可解释?”邓尚书怒道,“王爷,此等毒妇,断不能容!必须严惩,以正家法,以儆效尤!”
裴衍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乐阑珊苍白焦急的脸,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乐阑珊或许真的做得出;可情感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抗拒这个结论。但邓尚书步步紧逼,邓馨儿昏迷不醒,证据似乎确凿……
“先将乐阑珊押入府中地牢,严加看管!”裴衍最终咬牙下令,避开了乐阑珊绝望的目光,“此事,本王会详查。”
“王爷!还查什么?”邓尚书不依不饶,“事实已然清楚!老夫这就进宫面圣,请陛下圣裁!谋害皇嗣,罪同谋逆,岂是王府家法可以处置?”
事情,瞬间从王府内宅阴私,升级到了御前。
御书房。
昭帝听着邓尚书声泪俱下的控诉,看着裴衍晦暗不明的神色,以及大理寺初步呈报的“人证证词”与“府医诊断”,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额头。
乐阑珊,这个刚刚在寿宴上大放异彩、被他亲手擢升的女子,转眼就卷入了如此不堪的毒害案件。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邓尚书言辞激烈,要求严惩乐阑珊,以正国法家规。
裴衍沉默不语,态度暧昧。
其他几位皇子,乃至前朝后宫,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昭帝的目光望着远方。
乐阑珊是枚棋子,用得好,可制衡邓家,可试探平王,也可安抚太后对护国公旧案的那点念想。
若这棋子自身沾染了“剧毒”,变得烫手且充满争议……
平衡!
帝王之术,首重平衡!
价值!
帝王心中,只有价值!
半晌,昭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乐氏涉嫌毒害平王侧妃,证据虽有,尚未经三司会审定谳。然其身为罪奴,心术不正,品行有亏,确不宜再入将作监,玷污宫廷清誉。”
他顿了顿,看向裴衍:“平王。”
“儿臣在。”
“乐阑珊本是你府中罪奴,此案又系你王府内务。朕将她之匠籍暂且悬挂,擢升之令一并暂时搁置。”
昭帝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她发还平王府,由你全权处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最冰冷的判决,将乐阑珊从刚刚攀上的云端,狠狠踹回泥沼,并且亲手交给了她最想逃离的、此刻可能最恨她的男人手中。
裴衍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昭帝。父皇这是将烫手山芋丢还给了他?将乐阑珊的生杀予夺之权,完全给了他?这是信任?还是更深的试探与惩罚?
“儿臣……领旨。”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邓尚书虽然不满未能当场将乐阑珊置于死地,但革去匠籍、发还平王府,且由裴衍处置,这个结果他无法反驳。
以平王此刻对乐阑珊的愤怒与失望,她的下场,恐怕比直接判死好不了多少。
乐阑珊得知消息时,已经被关进了平王府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革除匠籍,废弃擢升之令,发还平王府全权处置。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她的心脏。
一夜之间,她从地上飞到了天上!
又过了一夜,她从天上重新摔回到了地上,而且摔得更狠!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命运,终究又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咙。
而这一次,握着那根绳索的,是裴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