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杏云和三娘赶至廊下,正巧撞到素来威仪的李晔银发散乱,衣袍上洇开了茶水,急匆匆追着姜嫄。
杏云没忍住“噗嗤”笑了出声,低声道,“三娘,没想到元娘那么厉害,李晔哪有半点往日的威风。”
三娘以帕子掩唇轻咳一声,声音轻柔,“别看了,当心李晔瞧见扒了你的皮,快去屋里打扫干净。”
杏云倚在门框上,闻言柳眉挑起,满眼写着快意,“若是能天天见着李晔如此,元娘就是将这南风馆砸烂了我也乐意收拾。”
杏云也是恨毒了李晔。
她与三娘身为李晔培养的细作,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李晔从来不把人当人看,把人推进斗兽场,叫人互相残杀,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一把好刀,为靖国卖命。
杏云和三娘是百人中仅剩的两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样的噩梦再也不想回忆。
南风茶楼前的老槐树飘落零星的落花,姜嫄停下了脚步,细碎的花瓣落在肩头。
她伸手接住一朵残花,忆起了往昔,喃喃低语,“槐花饼很好吃的,可惜了这一地的槐花。”
李晔听到了这句低语,正要开口,却见她已经抬脚踏入了长街。
南风馆本就地处繁华热闹的地带,姜嫄漫无目的地走,很快就走到了一处集市。
神都城街道上的喧嚣扑面而来,无论何时都是热热闹闹的,来回的百姓络绎不绝。
街边小贩叫嚷着来客,货郎摇着拨浪鼓,娘子的吆喝新出炉的包子,街头卖艺人周围围着一圈圈人喝彩声震聋欲耳,蒸糕的甜香飘散在空气里,一派生机勃勃。
姜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尽量往人少处挪,步履匆匆,神情冷淡。
她畏惧于寂寞,却也更习惯独处,与男人相处也多是枕榻上的事,交谈两三句也不离“你不爱我”“你去死”,甚少交心。
每次出宫她也大多直奔南风馆和甜水巷,别的地方她很少踏足,也基本不会踏足。
这集市的热闹与她无关,她穿梭在人群中,宛若无家可归的游魂,独自飘荡着。
李晔远远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心头酸涩的滋味更重,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没有离开。
转过街角,忽见一个竹笼堆在墙角,卖猫的老妪唤住她,“姑娘,这小猫崽子多漂亮,姑娘想买一只嘛?”
狭小的笼子里关着的几只小奶猫正在吃奶,母猫瘦骨嶙峋,病恹恹地躺着。
姜嫄蹲下身,罗裙逶迤于地,“好可怜。”
她盯着笼子里的小猫,手指刚碰到笼子,母猫突然弓起脊背,发出嘶哑的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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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这么可怜快要病死了,还护着自己的孩子,若是我就该把这些讨命鬼都我掐死了事。”
姜嫄面无表情地说着阴狠的恶毒话语,听得一旁的老妪心惊肉跳的。
这姑娘生得雪肤乌发,眉眼却淬着阴森,比城隍庙里的白无常还要让人瘆得慌。
李晔远远见着笼子里的猫,脚步顿住,犹豫着没有上前。
他身中寒毒,自幼身子骨弱,母后在他幼时也养过猫,只是他每回跟母后请安碰见猫,他就会浑身起红疹,喘不过气。
久而久之,母后就不让他去请安了,也不大召见他。
母后更喜欢身子骨健壮,又讨人喜欢的李青霭。
而非病殃殃,性子阴沉不讨喜的他。
他恍惚间看见了幼时的自己,母后抱着雪团似的猫逗弄青霭,而他被罚跪在殿外咳得撕心裂肺,皮肤上爬满了红色疹子,也没能多换母亲一眼的垂怜。
姜嫄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了老妪。
这几只猫顶多值几十个铜板,她却大方拿出个碎银。
老妪穿着破破烂烂的,盯着可抵数月口粮的银钱,可犹豫了片刻却没有接,反倒将笼子朝身后藏了藏,“这位娘子,这猫我不卖了,这猫本身我自己养着捉老鼠的,可它下了崽我实在是养不起,想给它找个有缘人……娘子恕罪,这猫不卖了。”
她本就是生得一副苍白的模样,不笑着时,漆黑的眸就盯着人心底生寒,半点没有寻常女子温柔如水的模样,外加方才说的那段话,怎么着也不像是个好人。
老妪只怕她真的将猫崽子都掐死。
姜嫄怔住,春阳透过绿叶缝隙坠在她乌睫上,几滴泪珠从眼角滚落,阴冷气质略微消退。
李晔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也拿出块银锭,“老人家,这窝猫我要了。”
老妪打量了李晔片刻,见李晔一身华贵衣袍,姿容出众,好看是好看,却又少了活人气。
她避开了他,而是将笼子推向姜嫄,“罢了,姑娘,我瞧着你孤单,还愿意为这猫落泪,方才是老婆子眼拙了,将它们带走吧。”
姜嫄猛然抬头,泪水悬在下颔,“为何不卖给他,而是卖给我?”
“这位郎君瞧着就是金玉堆养出来的贵人,哪里懂得疼惜微末生灵?倒是姑娘你,瞧着就是土地里养出的女儿,骨子里留着泥土气,只是心事太重了些,遮掩了灵气。夜里有这些崽子陪入睡,或许可以睡得安稳些。”老妪说完这句,卷起铺盖,没入了人群之中。
姜嫄抱着笼子里的猫,久久地蹲在原地。
她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猫,没有再落泪,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为何她说你是土地里养出的女儿,骨子里染着泥土气?”李晔不解道,在他查到的元娘卷宗,她分明是商人之女。
“我确实是在泥地里长大的。”她蹲在街角,晒着太阳,不知怎么的就吐露了一些话,“我的家乡有层层叠叠的山峦,满山遍野的稻田,春来插秧时我最喜赤着脚踩在水田里,秋日大片金黄的麦浪在山野翻涌。”
姜嫄声音轻了些,“后来那片土地死了,我也回不去自己唯一的家了。”
李晔听着,不理解她话中含义,却在她含泪的眸中理解了某种共通的孤独,心中还是跟着触动。
只是他离猫略微近了些,那病症隐隐又要发作,喉头发紧,开始喘不出气,却强忍着不适。
“我这几日无家可归,你可能收留我……还有这几只小猫?”
话音未落,姜嫄立即想起李晔不愿意下跪的事情,脸色又阴郁了些许,“你肯定不愿意,只当我没说就是了。”
李晔却急急将笼子接到了自己怀中,呼吸越发急促,又将笼子抱得更紧道,“怎么会不愿意,正好我一个人住觉得孤单,还能有人相伴,我也很喜欢养这些小生灵。”
这话才说完,一阵天旋地转,他彻底喘不过气了,踉跄着跪倒在地,脖颈爬满了骇人的红疹。
他也看到姜嫄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晔生出些许窘迫,他猜着她定然看见了他丑陋的样子,在心上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