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81章理想主义者看未来,现实主义者看过去(第1/2页)
沪市国际会议中心,新能源产业峰会的会场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野心与未来焦虑混合的味道。
巨大的液晶屏轮番播放着各家车企的炫目概念视频,西装革履的人们低声交谈,名片在灯光下频繁交换。
程征和南舟穿过人群,来到会场侧翼一个相对安静的贵宾休息区。
谭明轩比资料照片上看起来更挺拔,五十八岁的年纪,身材保持得极好,一套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敞开一粒扣子,腕上一块低调的铂金表。他正端着骨瓷杯,慢饮着茶,目光落在窗外黄浦江的粼粼波光上。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目光先落在南舟身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意外,但很快被得体的礼貌覆盖。随即平静地扫过程征,却仿佛评估一个对手。
“南设计师,我听我家老三说过你。”谭明轩站起身,伸出手。他的普通话带着一点京味儿,“这位是?”
“谭先生您好,南舟,‘织补项目’的总设计师,也是项目理念的主要构建者。”南舟介绍得郑重,转而介绍身边的程征,“这是华征集团创始人、董事长,也是银鱼胡同-庆云三条项目的第一操盘手。”
“谭先生您好。”程征伸出手,感觉到对方手掌干燥温暖,一触即分,分寸感极强。
“南设计师,年轻有为。程董事,出人意料。”谭明轩微微一笑,示意二人落座。
侍者悄无声息地续上热茶。明轩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反而像闲谈般开口:“这次峰会,有几个德国老朋友也来了。聊起来,都说中国新能源的迭代速度,让人喘不过气。欧洲那边还在为充电桩密度争论,这边的城市空中交通(UAM)试点已经要落地了。”
他语气平和,像是在分享见闻,但程征和南舟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对国内的发展动态了如指掌,且拥有国际化视野。
程征顺势接过话题:“谭先生深耕中德市场,眼光超前。这次冒昧约见,也是因为知道谭先生时间宝贵,见解深刻。关于庆云三条丙五号的事,想必您已经清楚了。”
谭明轩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松弛,眼神却愈发清明:“家里电话说了个大概。老宅的事,牵扯几代人的记忆,还有兄弟子侄各自的前程。程总亲自来谈,诚意我感受到了。华征集团在行业内的名声,我也略有耳闻。不妨直说,你们的方案是?”
谈判直接切入核心。
程征坐直身体,双手搁在膝上,呈现出一种开放而专注的姿态。他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谭先生,我们非常理解老宅对您和家族的意义。因此,在合法合规、参照最新政策上限的基础上,我们准备了升级方案。”
“第一,现金补偿部分。在专业机构市场评估价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三十。这笔钱,可以一次性支付,也可以根据您家族内部的协商,分期安排。”
“第二,安置方案。我们愿意动用在四九城的资源,协助谭家诸位,在优选地段——购置总面积不低于老宅现有面积的房产。产权清晰,一步到位,避免后续纠纷。差价部分,集团可以酌情提供贴息支持。”
“第三,也是我们最希望能与谭先生达成共识的一点。”程征的目光与谭明轩对接,语气里注入一种郑重的情感分量,“我们承诺,在‘织补项目’更新完成后的片区里,将以适当形式,永久保留‘谭氏老宅’的标识。可能是在社区文化展厅设置专门的家族史料展陈,可能是以老宅特色构件为灵感设计公共艺术装置,铭记这座院落的过往。”
条件开得极具分量。现金溢价、实物置换、文化尊崇,面面俱到,甚至考虑到了家族内部可能的分歧和长远的情感寄托。这已远超常规拆迁补偿的范畴,更像一份精心设计、试图满足多方诉求的综合性解决方案。
南舟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凛然。
程征的手腕与魄力,在此刻展现无遗。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一种姿态的展示——华征有能力,也有意愿处理最复杂的个案。
谭明轩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倾听神情。直到程征说完,休息区有片刻的寂静,只有远处会场隐约传来的演讲声。
他缓缓放下茶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程征,又掠过南舟,最后重新定格在程征脸上。
“程总,方案很周全,看得出花了心思。”他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赏,但接下来的话,却让空气骤然冷却,“但是,请原谅我的直白——我不接受。”
“哦?”程征眉梢微动,并无恼色,只是探究地看着他。
“首先,我不卖产权。”谭明轩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宅的产权,是我们兄弟四人共同拥有。它不仅仅是资产,更是我们家族在四九城的一个根。卖了,这根就断了,兄弟之间只剩下冷冰冰的数字分割。我在慕尼黑见过太多移民家族,卖了祖产,拿了钱,散落各方,亲情也就淡了。钱能买房子,买不回这种凝聚的情谊。”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我不认同‘一锤子买卖’。程总,您是做企业的,应该明白,任何资产的估值,都基于特定的时间点和认知框架。您给出的价格,是基于当前政策、当前市场、当前这片区域被视为‘待改造老旧片区’的估值。但‘织补’之后呢?当这里变成您描绘的、充满活力的‘创意硅巷’或文化高地时,这片土地的价值,还是今天的价格能衡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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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逻辑冷静而锋利,直接指向了开发行为最本质的逐利性——
开发商用当前低价获取资产,通过改造运营提升其价值,赚取巨额差价。而原业主,被一次性买断,无法分享资产未来的增值潜力。
“老宅,对我们家而言,是非标资产。”谭明轩的语气加重了些,“它的潜在价值,无法用你们当前的评估模型测算,更无法用一笔看似溢价、实则封顶的现金来等价交换。”
气氛陡然紧绷。
南舟见程征神色未变,但下颌线微微收紧。她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
“谭先生,”南舟向前倾身,声音柔和但清晰,带着设计师特有的画面感,“您说得非常对,老宅的价值无法简单用金钱衡量。所以,我们思考的从来不是‘拆除’,而是‘转化’与‘共生’。我们一直在构想,如何让这样的老宅,在保留其精神内核的基础上,获得新的生命。”
她眼中浮现出热切的光芒,试图描绘那幅蓝图:“比如,在未来的片区规划中,谭氏老宅如果可以保留主体结构,经过精心修缮和适应性改造,它可以不再仅仅是私人住宅。它可以成为一个向社区开放的文化客厅,一个举办小型沙龙、艺术展览、中外文化交流活动的场所。您的家族历史、收藏,可以与社区的公共文化记忆交融。它依然姓‘谭’,但它呼吸着社区的空气,参与着社区的成长。这种活态的传承,是不是比一个凝固的标识,更有生命力?”
南舟的话语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感染力,她试图绕过冰冷的商业计算,直接触碰对方心中对文化传承和社区价值的认同。
谭明轩认真听着,甚至在南舟描述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然而,当南舟话音落下,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深深的了然。
“南设计师,您描绘的景象很美好。”他的目光落在南舟脸上,带着一种前辈看待满怀热忱后辈的复杂眼神,“我在欧洲,看过不少更新的案例。最初的蓝图都很美——保留历史,融入现代,创造共赢。”
他的语气渐渐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但最终落地时,往往因为资本对回报率和周转速度的苛求,因为执行过程中的层层变通,因为对‘原真性’缺乏真正的敬畏,而走样变形。老房子变成了挂着老外壳的精品酒店或奢侈品店,原住民被礼貌地‘请’到了远离核心区的地方,成了吸引游客的表演。我见过太多这样的‘画饼’,最后端上桌的,不过是换了装盘的快餐。”
他看向程征,目光锐利如刀:“程总,我不是质疑您个人的诚意。我质疑的是这套模式,是资本驱动下,老房子更新难以避免的异化逻辑。您今天可以给我高于市场价的补偿,可以承诺保留标识,但签了字,产权转移,未来那里真正发生什么,我还能有多少话语权?华征的董事会,项目的KPI,会不会在某一天,让这些承诺变成一纸空文?”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动作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逐客意味。
“不瞒二位,我已经委托了专业的律师团队,处理老宅的相关事宜。法律框架内的所有程序,我们都会积极配合。但产权转让,免谈。”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却遥不可及的姿态:“我十分钟后还有一场与德国合作伙伴的闭门会议,必须失陪了。感谢二位远道而来,也感谢你们的方案。不过,我们的立场,恐怕很难调和。”
谈判,在首次接触中,便清晰地划下了鸿沟。
程征也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伸出手:“谭先生,感谢您的时间。您的顾虑,我听到了。或许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再想想有没有第三条路。保持联系。”
谭明轩与他握了握手。他对南舟也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南设计师,祝你的设计理想,能找到真正扎根的土壤。”
说完,他转身,步履稳健地走向会场深处,很快消失在衣香鬓影之中。
休息区只剩下程征和南舟。远处峰会演讲的麦克风回声隐隐传来,衬得此处的寂静愈发沉重。
南舟望着谭明轩消失的方向,心头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她精心构想的“共生”愿景,在对方基于现实经验的冷酷判断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程征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看向窗外浑浊奔流的黄浦江。“听到了吗,南舟?”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这就是现实。理想主义者看未来,现实主义者看过去——看所有类似故事如何结局。”
南舟看见眼底深处翻涌着被拒绝后的冷怒,以及更深的、属于猎手的执拗。“但这局棋,才刚刚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