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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雪夜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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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七,小雪节气。

    晨起时,庭院里的积雪已能没过脚踝。那几株红花的枯枝彻底被雪掩埋,只留下几个不起眼的小鼓包。端本宫的宫人们天不亮就开始扫雪,竹帚刮过青石板的声响在清晨格外清晰。

    朱由检推开窗,寒气扑面而来。他看见王承恩正指挥福顺和喜来清扫通往宫门的路径,贵宝和小环在廊下清理积雪,刘婆子从后厨探出头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粥锅。一切井然有序,却又透着深冬特有的沉寂。

    “殿下,今日天寒,多穿些。”王承恩扫完雪进来,额上还带着汗珠。

    朱由检点头,由着小环伺候更衣。今日他穿的是厚实的藏青色棉袍,领口袖口镶着灰鼠皮毛,既保暖又不显奢靡。这是张皇后前次赏赐的料子,刘婆子花了好几个晚上赶制出来的。

    用过早膳,朱由检照例去了书房。但今日他没有立刻开始读书,而是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他自己整理的《端本记事》,记录了自穿越以来半年多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翻到最近几页,上面记录着十月以来的种种:司礼监的清查、陈元璞的算题、微缩水利模型的成功、还有那些从邸报和李典簿处得来的零碎消息。他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简略符号,在旁边标注着分析:

    “魏氏反击未果,暂敛锋芒,然其势未衰。”

    “客氏与魏氏勾结日深,内宫渐为其控。”

    “三司会查虎头蛇尾,晋商根基未动。”

    “朝中党争加剧,东林渐显颓势。”

    这些都是隐忧。朱由检合上册子,走到窗边。雪还在下,细密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远处宫墙上的旌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戍卫的士兵如同雕像般伫立,盔甲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他知道,自己就像这深宫中的一棵小树,虽然扎下了根,但面对狂风骤雪,依然脆弱。魏进忠的暂时收敛,不代表威胁解除。恰恰相反,这种沉默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反扑。

    “殿下,”贵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典簿来了,说是有要紧事禀报。”

    朱由检心中一凛:“让他进来。”

    李典簿今日的神情与往日不同。他进了书房后,先谨慎地关上门,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放在书案上。

    “殿下,这是奴婢刚从司礼监一个相熟的小太监那里得来的。”他压低声音,“说是魏公公书房里散落的纸屑,他偷偷收了一些。”

    纸屑?朱由检小心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十几片撕碎的纸片,大小不一,有的只有指甲盖大。纸片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又被撕毁的。

    他一片片拼凑着,勉强能辨认出一些零散的词句:

    “……潘季驯……不识抬举……”

    “……漕运……三成……可分……”

    “……南直隶……盐引……”

    “……辽东……粮道……”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却勾勒出一幅惊人的图景:魏进忠的手不仅伸向了朝堂,还伸向了漕运、盐政甚至辽东的军粮供应。潘季驯——那个上疏请修水利的工部主事,显然因为“不识抬举”而触怒了魏进忠。

    “这些纸屑……”朱由检抬头看向李典簿。

    “是那小太监打扫魏公公书房时发现的。”李典簿声音更低了,“他说魏公公平日谨慎,重要文书都会烧掉。但前日似乎心情烦躁,撕了几张纸就扔在地上,没来得及烧。”

    烦躁?朱由检心中一动。魏进忠为何烦躁?是因为三司会查的余波,还是因为其他事情?

    “那小太监可靠吗?”

    “是奴婢的同乡,入宫五年,一直不得志。”李典簿道,“奴婢许了他些好处,他便冒险做了这件事。他说……魏公公这几日确实反常,常在值房内踱步到深夜,还摔了几次茶杯。”

    反常的魏进忠,比正常的魏进忠更危险。朱由检让王承恩取来一小锭银子,交给李典簿:“这些给你那同乡,让他继续留意。但要小心,安全第一。”

    “谢殿下!”李典簿接过银子,又想起什么,“对了,奴婢还听说一件事:坤宁宫那边,皇后娘娘昨日请了太医。”

    朱由检眼神一凝:“皇嫂病了?”

    “说是感染风寒,但……”李典簿犹豫了一下,“但奴婢听太医院的人说,娘娘的症状不似普通风寒,倒像是……受了惊吓。”

    受了惊吓?朱由检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张皇后在后宫地位尊崇,能让她受惊吓的,绝非小事。

    “可知具体原因?”

    “不清楚。”李典簿摇头,“坤宁宫这几日闭门谢客,连日常请安都免了。只有苏姑姑和几个贴身宫女进出。”

    朱由检让李典簿退下,独自在书房中沉思。张皇后突然“病”了,坤宁宫闭门谢客,这绝不寻常。联想起魏进忠的反常,客氏近日的活跃……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午后,雪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朱由检让王承恩备了些燕窝和药材,准备去坤宁宫探病。但刚到宫门,就被守门的太监拦下了。

    “信王殿下恕罪。”太监躬身道,“皇后娘娘有旨,凤体欠安,暂不见客。娘娘让奴婢转告殿下:天寒地冻,殿下宜在宫中静养,不必前来请安。”

    这话说得客气,但拒绝的意思明确。朱由检看着紧闭的宫门,心中疑虑更深。张皇后连他都不见,说明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

    “既如此,请公公转交这些补品,代本王向皇嫂请安。”他将礼盒交给太监。

    “奴婢一定带到。”

    回端本宫的路上,朱由检走得很慢。宫道两旁的积雪被清扫到两侧,堆成一道道雪埂。偶尔有太监宫女匆匆走过,见到他都避让行礼,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是同情?是怜悯?还是别的?

    “殿下,”王承恩低声道,“奴才觉得……宫里气氛不太对。”

    “你也感觉到了?”

    “是。”王承恩环顾四周,“往常这个时候,各宫都会有人出来走动。可今日……一路走来,几乎没见到什么人。”

    确实。朱由检回想这一路,除了必要的戍卫和洒扫太监,几乎没见到其他宫人。这座庞大的宫殿群,在雪后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回到端本宫,朱由检立即让王承恩去打听消息。一个时辰后,王承恩带回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昨夜,长春宫一名宫女“失足落井”身亡。

    “说是起夜时不慎滑倒,掉进了井里。”王承恩声音发颤,“但李典簿悄悄告诉奴才,那宫女……是刘昭仪的贴身侍女。”

    刘昭仪?朱由检记得,中秋家宴时,这位昭仪曾对魏进忠和客氏流露出不满。而她的宫女,昨夜“失足落井”?

    “可有人查验?”

    “司礼监派人看了,说是意外。”王承恩道,“但长春宫的人私下说,那宫女生前曾说过……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

    “说魏公公和客氏……秽乱宫闱。”

    这话如同惊雷。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秽乱宫闱——这在宫中是死罪。那宫女敢说这种话,要么是得了确凿证据,要么……就是被人设计陷害。

    “那宫女现在何处?”

    “已经……已经送出宫了。”王承恩道,“按规矩,宫人横死不能停灵,昨夜就抬出去了。”

    死无对证。朱由检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意外,这是警告——警告所有敢议论魏进忠和客氏的人。

    “长春宫那边什么反应?”

    “刘昭仪闭门不出,据说病了。”王承恩道,“其他各宫也都噤若寒蝉,没人敢议论此事。”

    果然。朱由检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被雪覆盖的微缩水利模型。昨夜的大雪将模型完全掩埋,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就像这宫中的真相,也被一层厚厚的雪掩盖着。

    但他知道,雪下埋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气氛愈发诡异。表面上一切如常,各宫照例起居,太监宫女照常当值。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许多不寻常之处:司礼监的太监在各宫走动更频繁了;客氏宫中的赏赐突然多了起来;几位平日与张皇后亲近的嫔妃,都陆续“病”了。

    而最让朱由检不安的是,钱龙锡本该在十一月初十来讲学,却临时告假,说是“感染风寒”。派人去翰林院打听,得到的回复是钱先生确实病了,但具体情况不明。

    这一切都透着蹊跷。

    十一月十五,月圆之夜。雪后初晴,月光格外皎洁,将雪地照得一片银白。

    朱由检没有睡。他披衣坐在书案前,就着一盏孤灯,翻阅陈元璞最新送来的算题。这次的题目更加复杂,涉及仓储管理、赈灾调配、甚至还有简单的人口统计。而在题目的间隙,陈元璞用几乎看不见的小字写着:

    “今岁北直隶旱情严峻,冬麦多枯。明春必有大饥。朝廷虽有赈济之议,然款项多被截留,真正到百姓手中的,十不足一。近日京郊流民渐增,官府驱之不顾。长此以往,恐生变乱。”

    变乱。朱由检盯着这两个字。他知道陈元璞指的是什么——明末的农民起义,最初就是从饥荒开始的。而现在,这个进程可能因为他的出现而加速,也可能……因为他的干预而改变。

    他提笔,在纸上演算那些赈灾题目。算着算着,忽然停住了。一道关于“赈灾粮分配”的题目,要求计算如何将有限的粮食分配给最多的灾民,同时保证分配公平。陈元璞给出的标准答案是“按户均分”,但朱由检发现,这个方案有问题。

    按户均分,看起来公平,但实际上忽略了每户人口的差异。大户人家人口多,分到的粮食可能不够吃;小户人家人口少,分到的粮食可能有富余。而且,这种分配方式容易滋生舞弊——负责分配的官吏可以虚报户数,中饱私囊。

    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朱由检沉思着,在纸上写写画画。他想到了后世的“按人定量”和“工作换粮”制度,但在这个时代,人口统计困难,实施起来几乎不可能。

    那么,有没有折中的方案?比如……以村为单位,由村中长老负责分配,官府监督?或者,设立粥棚,直接施粥?

    他正思考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不是风声,不是雪落声,而是……脚步声。很轻,很快,从宫墙外掠过。

    朱由检立刻吹熄灯,走到窗边,从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两个黑影正贴着宫墙移动,动作敏捷,显然训练有素。他们在端本宫墙外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什么,然后继续向前,消失在夜色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朱由检心中清楚,魏进忠的人一直在监视端本宫。但今夜他们出现的时间、方式,都透着不寻常。

    他唤来王承恩,低声吩咐:“让所有人都警醒些,今夜可能有变故。”

    “殿下?”王承恩一惊。

    “去办吧。”朱由检没有解释,“记住,不要点灯,不要出声,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王承恩匆匆去了。朱由检重新坐回黑暗中,手按在书案边缘,指尖能感觉到木纹的起伏。他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魏进忠如果要动手,会选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直接刺杀?不可能,亲王遇刺是惊天大案,魏进忠再嚣张也不敢。那么,就是制造“意外”?或者……栽赃陷害?

    窗外,月光如水。雪地反射着清冷的光,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过去了,丑时过去了,寅时……就在朱由检以为今夜会平安度过时,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

    声音来自东面,似乎是……司礼监值房的方向。

    朱由检走到窗边,凝神倾听。喧哗声越来越大,隐约能听见呵斥声、奔跑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紧接着,钟声响起——不是日常报时的钟声,而是急促的、三短一长的警钟!

    宫中出事了!

    “殿下!”王承恩匆匆进来,脸色煞白,“司礼监那边……走水了!”

    走水?朱由检心中一凛。司礼监值房着火?在这个时辰?

    “火势如何?”

    “还不清楚。但警钟已响,各宫的侍卫都赶过去了。”王承恩道,“咱们……要不要也派人去看看?”

    “不。”朱由检果断摇头,“紧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外出。你去告诉所有人,待在各自房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

    “是!”

    王承恩退下后,朱由检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面天空隐约泛起的红光。火势似乎不小,将那片天空都映红了。警钟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他心中快速思考着:司礼监值房着火,是意外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是谁干的?目的是什么?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这场火,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将各宫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司礼监,然后……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书架后的暗格,取出那本《端本记事》和几封最重要的信函。又走到后园,从雪中挖出那个微缩水利模型的核心部件——那件胡铁手制作的“万能锄”多功能农具。

    这些是他的心血,也是未来的希望。绝不能有失。

    他将东西包好,藏到书房一处更隐蔽的夹墙里。刚藏好,就听见宫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是一个陌生太监的声音,“奉司礼监魏公公之命,搜查纵火疑犯!”

    纵火疑犯?朱由检心中一沉。果然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正殿。王承恩已经在那里,神色紧张:“殿下,外面来了好多锦衣卫,说要搜查……”

    “开门。”朱由检平静道。

    宫门打开,一队锦衣卫涌入。为首的是一名千户,朱由检认出,正是中秋后曾来搜查过的骆养性。但今夜的他,神色更加冷峻,眼神中透着杀气。

    “信王殿下。”骆养性抱拳,语气生硬,“司礼监值房走水,疑是人为纵火。奉魏公公之命,搜查各宫,捉拿疑犯。打扰殿下,还望恕罪。”

    “既是捉拿纵火疑犯,本王自当配合。”朱由检淡淡道,“只是不知,骆千户为何认定疑犯在端本宫?”

    “不敢。”骆养性嘴上客气,动作却毫不迟疑,“只是例行搜查。所有宫室都要查,并非针对殿下。”

    他一挥手,身后的锦衣卫立刻散开搜查。这次比前两次更加粗暴,书架被推倒,箱柜被翻开,连床榻都被掀了起来。王承恩想要阻拦,被朱由检用眼神制止。

    搜查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锦衣卫几乎将端本宫翻了个底朝天,但什么也没找到。骆养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千户大人,可找到了?”朱由检问。

    骆养性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朱由检面前,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殿下今夜……一直未睡?”

    “读书晚了些。”朱由检坦然道,“怎么,这也有罪?”

    “不敢。”骆养性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殿下可知道,今夜司礼监值房着火时,有人看见一个黑影往端本宫方向逃来?”

    “哦?”朱由检神色不变,“那黑影可抓住了?”

    “没有。”骆养性冷冷道,“但值房着火前,有人看见一个太监在附近鬼鬼祟祟。经辨认,那太监……似乎是端本宫的人。”

    这话一出,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朱由检心中一震,但面上依旧平静:“骆千户说的,是我端本宫的哪位太监?不妨叫出来认一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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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养性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道:“带上来。”

    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个被捆绑的太监进来。那太监穿着端本宫的服饰,但朱由检仔细一看,却发现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殿下可认得此人?”骆养性问。

    “不认得。”朱由检摇头,“此人并非我端本宫的人。”

    “是吗?”骆养性冷笑,“可他穿着端本宫的服饰,怀中还有端本宫的腰牌。”

    他拿出一块木制腰牌,确实是端本宫的制式,上面刻着“端本宫小火者”的字样。但朱由检清楚,端本宫所有宫人的腰牌都由王承恩统一保管,绝不可能流落在外。

    这是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骆千户,”朱由检的声音冷了下来,“此人本王从未见过,腰牌也非我端本宫所发。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蹊跷?”骆养性逼近一步,“人证物证俱在,殿下却说蹊跷?难道是说魏公公诬陷殿下不成?”

    气氛剑拔弩张。王承恩和贵宝等人紧张地看着朱由检,手心里全是汗。

    就在这时,宫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众人转头,只见苏月快步走进来。她身后跟着几名坤宁宫的太监,还有一位穿着太医服饰的老者。

    “苏姑姑?”骆养性一怔。

    “奉皇后娘娘懿旨。”苏月高举一块凤牌,“娘娘凤体欠安,需信王殿下即刻前往坤宁宫侍疾。任何人不得阻拦。”

    骆养性脸色一变:“苏姑姑,我等奉魏公公之命……”

    “魏公公那里,娘娘自会解释。”苏月打断他,语气强硬,“怎么,骆千户连皇后娘娘的懿旨也要违抗吗?”

    骆养性沉默了。他看看苏月,又看看朱由检,最终躬身:“不敢。既然是娘娘懿旨,卑职自当遵从。”

    他一挥手,锦衣卫押着那名假冒太监退了出去。临行前,他深深看了朱由检一眼,眼神复杂。

    待锦衣卫全部退出,苏月这才走到朱由检面前,低声道:“殿下受惊了。娘娘让奴婢转告殿下:今夜之事,不必惊慌。那个太监,娘娘会处理。”

    “皇嫂她……”

    “娘娘一切安好。”苏月意味深长地说,“只是有些人,太过放肆了。娘娘说,该敲打敲打了。”

    她让太医为朱由检诊脉,确认无事后,便告辞离去。临走前,她留下一句话:“娘娘让殿下记住:玉虽坚,过刚易碎;水虽柔,滴水穿石。”

    朱由检站在殿中,看着苏月离去的背影,心中翻涌。

    今夜这场闹剧,表面上是魏进忠的栽赃陷害,实际上是张皇后的反击。那位一直隐忍的皇后,终于出手了。而自己,成了这场博弈中的棋子。

    但棋子,也有棋子的价值。

    他转身,看着被翻得一片狼藉的端本宫,对王承恩道:“收拾一下。记住,今夜之事,不要对外人提起。”

    “是。”

    黎明时分,雪又开始下了。朱由检站在窗前,看着雪花纷飞。

    他知道,经过这一夜,宫中的局势已经彻底改变。魏进忠与张皇后的矛盾公开化了,而他,也被卷入了漩涡中心。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

    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他有了价值,有了位置,也有了……反击的能力。

    雪越下越大,将昨夜的一切痕迹都覆盖了。

    但有些东西,是雪盖不住的。

    比如深埋的根脉,比如悄然生长的力量,比如那颗在寒夜中愈发坚定的心。

    朱由检关上门,走回书案前。

    天快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新的一天里,继续自己的路。

    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雪。

    第三十八章蛰后初霁

    十一月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才停。

    待到天空放晴时,紫禁城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琉璃瓦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白光,宫道两侧的雪堆被宫人们铲得齐整,露出底下湿滑的青石板。端本宫庭院里那几株红花的枯枝终于从雪中显露出来,枝干被雪水浸得发黑,但根部处竟隐隐能看到些许嫩绿的芽点——那是生命在严寒中蛰伏的痕迹。

    朱由检站在廊下,望着那点绿意出神。手中的暖炉已不甚热,但他浑然未觉。雪夜风波已过去三日,这三日里,端本宫闭门不出,宫人们沉默劳作,一切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殿下,”王承恩轻步走近,手中捧着一叠新浆洗的衣物,“李典簿刚才递了话,说司礼监那边……昨夜抓的那个太监,今早‘暴病身亡’了。”

    又一個“暴病身亡”。朱由检接过衣物,触手温热,带着皂角的清香。他转身回屋,声音平静:“知道了。魏进忠那边还有什么动静?”

    “据说魏公公这几日也闭门不出,说是感染风寒。”王承恩跟进来,压低声音,“但李典簿打听到,前日深夜,客氏宫里的小太监悄悄去了司礼监,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客氏与魏进忠密会,这在预料之中。朱由检将衣物放在榻上,走到书案前。案上摊开的是陈元璞新送来的算题——这次的内容让他心头一沉:关于“流民安置”的计算。

    题目假设某地有灾民万人,需设计赈济方案。要求计算每日所需粮食、搭建临时住所的材料、防治疫病的药材……数据详实,要求苛刻。而在题目的末尾,陈元璞用极小的字写道:“此非假设。河南、山东今岁大旱,流民已逾十万,正往北来。”

    十万流民。朱由检闭上眼睛。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饿殍遍野,瘟疫横行,社会动荡。而朝廷的应对呢?从邸报上看,不过是些“已命地方赈济”“着户部拨银”的空话。

    “殿下,”贵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坤宁宫苏姑姑来了。”

    朱由检睁开眼,整理了一下衣袍:“请进来。”

    苏月今日的神色比前日轻松许多。她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不大的木箱。行礼后,她微笑道:“娘娘让奴婢来看看殿下。前夜受惊了,娘娘一直挂念着。”

    “有劳皇嫂挂心,由检无恙。”朱由检请她就座,“皇嫂凤体可大安了?”

    “已好多了。”苏月示意太监将木箱放下,“娘娘说,天寒地冻,殿下读书辛苦,特意让奴婢送来些东西。”

    箱子里是几件实用的物件:一件狐皮大氅,毛色虽不顶尖,但厚实保暖;一套新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俱全;还有几匣子点心,都是耐存放的糕饼蜜饯。

    “娘娘还说,”苏月等太监退下后,声音压低了些,“前夜之事,殿下处理得很好。遇事不慌,应对得体,颇有亲王气度。”

    这是夸奖,也是肯定。朱由检心中微暖:“多谢皇嫂谬赞。只是……那太监之事,最终如何处置?”

    “已经了了。”苏月淡淡道,“一个意图纵火、又企图诬陷亲王的狂徒,死有余辜。司礼监已将此案结案,皇上那里……也已知晓。”

    皇上已知晓。朱由检心中一动。这意味着天启皇帝知道了魏进忠的栽赃企图,也知道了张皇后的干预。那么皇帝的态度呢?

    似是看出他的疑虑,苏月轻声道:“皇上昨日去了坤宁宫,与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具体说了什么,奴婢不便多言。但娘娘让奴婢转告殿下:玉需雕琢,方成器皿。殿下如今,正当雕琢之时。”

    玉需雕琢。这是在告诉他,当前的种种磨难,都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由检谨记。”朱由检郑重道,“还请苏姑姑转告皇嫂,由检定不负期望。”

    苏月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钱讲官前日递牌子请见娘娘,说是病体初愈,想来给殿下讲学。娘娘准了,大约明后日就会来。”

    钱龙锡要来。这是个好消息。朱由检一直担心钱龙锡的“病”与宫中风波有关,如今看来,至少表面无碍。

    送走苏月后,朱由检让王承恩将点心分给宫人,自己则拿起那件狐皮大氅披上。毛皮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熏香气息。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披着大氅的少年——身形仍显单薄,但脊背挺直,眼神沉静。

    半年了。他从一个惊慌失措的穿越者,变成了能在宫斗中自保的信王。虽然依然弱小,但已不是任人拿捏的孩童。

    当日下午,朱由检去了后园。雪已化了大半,微缩水利模型重新显露出来。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模型的状况。幸好当时将核心部件藏了起来,剩下的部分虽被雪水浸泡,但木质结构并未损坏,晒干后仍可使用。

    “殿下,”刘婆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这些……还要留着吗?”

    “留着。”朱由检起身,“不仅留着,还要改进。刘妈妈,你去找些桐油来,把这些木件都刷一遍,防潮防腐。”

    “是。”

    “还有,”朱由检看着园中那片空地,“开春后,这里要重新规划。不只是种菜,还要试种些药材、果树。你去问问你那位老姐妹的侄子,看能不能弄到些好种易活的果苗。”

    刘婆子眼睛一亮:“殿下要种果树?那可好!奴婢记得,他那儿有枣树苗、柿子树苗,都是适合北方的。”

    “先弄些枣树苗吧。”朱由检道,“枣树耐旱耐瘠,果实既能鲜食,也能晒干储存。正适合试种。”

    他心中已有计划:端本宫后园虽小,但可以作为一个小型的试验田。试种经济作物,试验改良农具,摸索水利技术……这些经验将来若有机会推广,或许能惠及更多百姓。

    当然,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而现在的端本宫,经过雪夜风波后,至少在短期内,魏进忠不敢再轻举妄动——张皇后的干预,皇帝的知晓,都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

    十一月初十,钱龙锡果然来了。

    这位讲官清瘦了些,但精神尚可。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袍,行礼时动作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

    “臣钱龙锡,参见信王殿下。”

    “先生快快请起。”朱由检亲自搀扶,“听闻先生前些日子染恙,可大安了?”

    “劳殿下挂念,已无大碍。”钱龙锡直起身,目光在朱由检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殿下气色不错,可见近日进学不辍。”

    寒暄过后,讲学开始。今日讲授的是《孟子·告子下》。讲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时,钱龙锡特意加重了语气:

    “古之成大事者,无不经历磨难。然磨难非目的,而是锤炼。心志经苦而坚,筋骨经劳而强。殿下年轻,来日方长,当以此自勉。”

    这是在安慰他,也是在鼓励他。朱由检听得认真,心中感念。

    课后,钱龙锡没有立刻告辞。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放在书案上:“殿下,这是臣近日整理的《漕运利弊考》,或可供殿下参详。”

    漕运?朱由检心中一动,展开手稿。内容详实,从漕运的历史沿革、当前现状,到存在的问题、改进的建议,条分缕析,鞭辟入里。而在“存在问题”一节中,钱龙锡直言不讳地写道:

    “今漕运之弊,首在贪墨。自漕督至闸官,层层盘剥,损耗竟达三成。次在废弛,河道淤塞不疏,船只老旧不修。三在扰民,强征民夫,勒索商船。此三弊不除,漕运难兴,京师难安。”

    这些话,与陈元璞算题中透露的信息相互印证。朱由检抬头看向钱龙锡:“先生此文,可曾上呈?”

    钱龙锡苦笑摇头:“臣人微言轻,上呈也无用。况且……此文触及太多人利益,若公开,恐招祸端。”

    “那先生为何还要写?”

    “因为该写。”钱龙锡正色道,“臣读圣贤书,当言天下事。利弊得失,总要有人厘清。即便现在无用,留待将来,或可为后来者鉴。”

    留待将来。朱由检听出了这话的深意。钱龙锡这是在为未来做准备——或许,是在为他做准备。

    “先生用心良苦。”他郑重道,“此文由检定当仔细研读。”

    钱龙锡点头,又压低声音:“殿下可知,徐光启徐大人已抵达南京?”

    朱由检一怔:“徐大人不是告病南下吗?怎么……”

    “明面上是养病,实际上……”钱龙锡顿了顿,“徐大人在南京联络了一些有志之士,正在筹划编撰《泰西水法》和《火器图说》。他说,这些技艺关乎国本,即便朝中不重视,也要先整理出来,留待有用之时。”

    泰西水法,火器图说。朱由检心中涌起热流。徐光启这是在为国家的未来储备知识,即便在党争纷扰、个人安危难保的情况下,依然没有放弃。

    “徐大人……真是国士。”他由衷道。

    “是啊。”钱龙锡叹息,“只可惜,这样的国士,在朝中却难容身。殿下,臣今日多说一句:将来若有机会,当重用此类实干之才。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朱由检起身,郑重行礼:“先生教诲,由检铭记于心。”

    送走钱龙锡,朱由检回到书房,将那卷《漕运利弊考》仔细收好。他知道,这是钱龙锡送给他的又一份礼物——不仅是知识,更是一种理念,一种担当。

    夜幕降临时,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雪,无声无息地飘洒,在灯笼的光晕中如同纷飞的柳絮。

    朱由检没有点灯,独自坐在黑暗中。脑中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张皇后的庇护,钱龙锡的教导,陈元璞传递的信息,还有徐光启在南京的坚持……

    这些人,这些事,像一张网,将他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穿越者,而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节点。虽然现在还很微弱,但已在悄然生长。

    窗外,雪越下越大。远处司礼监值房的灯火在雪幕中显得朦胧。而更远的南方,徐光启或许正在灯下奋笔疾书;辽东,熊廷弼正在整顿军务;中原大地,十万流民正在寒风中挣扎求生……

    这个帝国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前夜。而他,一个十岁的亲王,能做些什么?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书架前。黑暗中,他摸索着取出一本册子——那是他自己整理的《端本记事》。翻到最新一页,他提笔,就着窗外雪光,写下这样一段话:

    “万历四十六年冬,雪夜风波后。魏氏受挫暂敛,张后初显威仪。钱师以漕运利弊考相赠,徐公于南京编撰西学,陈子以流民算题示警。内外交困,然志士不绝。余虽年幼力薄,亦当积学储宝,静待天时。今蛰居端本宫,如雪下芽种,待春而发。”

    写罢,他将笔放下,走到窗边。

    雪还在下,天地一片洁白。但朱由检知道,在这洁白之下,是正在涌动的暗流,是即将破土的生机,是无数人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在默默努力。

    而他,也是其中之一。

    蛰伏的日子或许还很长,但每过一天,他就更强大一分。每学一点,他就更有准备一分。

    终有一天,当时机到来时,他会破土而出,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继续蛰伏,继续学习,继续在这深宫一隅,积蓄改变未来的力量。

    雪夜无声,但蛰后的初霁,已在天边隐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