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丽梅答案:“我需要先观察你”(第1/2页)
一、冰山之下的逻辑链条
韩丽梅的停顿,不过三秒。但在张艳红感觉中,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办公室里只剩下她粗重、带着压抑哭腔的喘息,和窗外永无止境的、渐渐沥沥的雨声。那两杯并排的清水,在灯光下早已失去热气,水面平滑如死。
“答案,可能比你想的,要复杂一些。”韩丽梅的声音,重新响起,平稳,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坦诚与保留的意味,“也简单一些。”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张艳红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歉意,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理性的审视,仿佛在向对方展示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并准备解释其推导过程。
“复杂在于,”她缓缓开口,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能被对方听清、理解,“血缘关系,尤其是我们这种……被时间和特殊情境彻底隔绝、又突然被重新发现的关系,不是一个简单的‘是’或‘否’的问题。它附带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变量和潜在影响。对你,对我,对各自现有的生活和社交圈,甚至对这家公司,都是如此。”
她将“血缘关系”定义为一个“问题”,一个附带“变量”和“潜在影响”的、需要被谨慎评估和处理的“问题”。这个定义本身,就让张艳红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在她——一个刚刚得知自己有个“姐姐”、且这个姐姐是集团总裁——的认知里,这本该是掺杂了震惊、混乱,但也可能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对“亲情”或“归属”的模糊渴望的巨大冲击。但在韩丽梅口中,这只是一个需要被理性“处理”的、带有风险系数的“复杂问题”。
韩丽梅仿佛没有察觉到(或者不在意)张艳红眼中一闪而过的刺痛,继续用她那冷静剖析的语调说道:
“简单在于,处理这类复杂问题的基本原则,是收集足够的信息,进行全面的评估,然后才能做出最符合实际情况的决策。这是商业决策的基本逻辑,也适用于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特殊的人际关系。”
她将“商业决策逻辑”与“处理姐妹关系”并列,这种类比,让张艳红胃里的绞痛再次加剧。在韩丽梅的世界里,连“认妹妹”这件事,也和评估一个投资项目、制定一个市场策略,用的是同一套思维框架吗?
“当我第一次注意到你,并且养父临终前模糊的提示开始与某些线索产生微弱关联时,”韩丽梅的目光,似乎在回忆,“我面对的,是一个高度不确定的假设。假设一:你和我可能存在血缘关系。假设二:这种关系可能带来一系列正面或负面的连锁反应。假设三:我需要验证假设一,并评估假设二成立后的各种可能性和风险。”
她用“假设一”、“假设二”、“假设三”来框架这个足以颠覆两个人命运的可能性。张艳红的手指,不自觉地再次攥紧了膝盖上粗糙的布料。
“验证假设一,相对直接。这就是那份DNA报告的来由。”韩丽梅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矮几上那份摊开的报告,“科学证据,是打破猜测、建立事实基础最可靠的依据。在得到‘>99.99%’的确证之前,任何基于猜测的情感动员或贸然行动,都是不理智的,也可能对双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甚至伤害。”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贸然相认,似乎“合情合理”。但这“合情合理”背后,是她单方面、在张艳红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所有的“验证”工作,像在摆弄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样本。
“而在验证进行的同时,以及得到验证之后,”韩丽梅的语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但张艳红能清晰感受到的变化,那是一种更加专注、更加深入“评估”阶段的意味,“我需要评估假设二。也就是,如果血缘关系成立,它具体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
她的目光,像两束高度聚焦的探照灯,将张艳红从上到下,再次“扫描”了一遍。这一次,张艳红能明确地感受到,那目光里评估的意味——不是看一个人,而是在评估一个“变量”的当前状态、稳定性和潜在价值(或风险)。
“这意味着,我需要了解你。”韩丽梅的声音,平静地抛出了那个让张艳红心脏骤然收缩的答案核心,“不是通过道听途说,不是通过几份冷冰冰的调查报告,而是通过更直接、更持续的观察。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了解你在极端压力下的状态、韧性、判断力。了解你的性格底色、你的价值观、你处理问题和人际关系的方式。了解你所处的真实困境的细节和严重程度,以及你应对这些困境的能力和选择。”
“观察”这个词,被她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仿佛“观察”一个可能成为自己妹妹的人,是天经地义、甚至是非常必要的前置步骤。
“因为,”韩丽梅微微向前倾身,这个动作让她与张艳红之间的距离感似乎缩短了,但带来的不是亲近,而是更强的、属于“评估者”的压迫感,“血缘关系,只是一条生物学纽带。它不自动等同于情感、责任、或任何形式的社会契约。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在完全隔绝的环境中成长、拥有截然不同人生轨迹和认知体系的个体之间。”
她直视着张艳红因惊愕和愤怒而再次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是否愿意,以及以何种方式,将这条生物学纽带,转化为某种形式的现实联系和责任承担,取决于很多因素。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就是:你值不值得。”
“你值不值得。”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地烙在了张艳红的灵魂上!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混合了巨大侮辱、深切悲凉、以及无法言喻愤怒的强烈冲击!
值不值得?她这个“妹妹”,还需要被“评估”是否“值得”被认?是否“值得”得到那个生物学上的姐姐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或帮助?她的价值,不是基于血缘,不是基于她们共同承受过的(尽管方式不同)来自那个破碎家庭的伤害,而是需要被她“观察”、“评估”之后,才能被裁定?
“在你因为父亲的病,因为家庭的压力,因为经济的困窘而痛苦挣扎的这段时间里,”韩丽梅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叙述着,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客观事实,“我通过一些……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进行着这种观察。”
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张艳红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在地下车库“偶遇”时韩丽梅那平静的目光,在消防通道玻璃后那看似不经意的扫视,苏晴和林薇偶尔的询问和关注,甚至……她猛地想起,父亲手术消息传来、她最崩溃的时候,苏晴曾“恰好”路过,递给她一杯热水,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难道那也是……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遍全身。原来,在她以为自己在黑暗中独自挣扎、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的那些时刻,一直有一双眼睛,在云端之上,冷静地、评估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崩溃,她的坚韧(或许),她的窘迫,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和选择。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像个透明人,像个被放在玻璃箱里观察的小白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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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你的困境,很具体,也很沉重。”韩丽梅的语调,依旧没有波澜,像是在读一份评估报告,“我也看到了,你在这种困境下,依然在努力完成工作,尽管有疏漏,但基本尽责。我看到你为了省钱,每天吃最便宜的快餐,甚至吞咽冷饭。我看到你面对家人(尤其你母亲和哥哥)的索取时,那种疲惫、无奈,但依然在试图承担的挣扎。我看到你胃痛发作时,会自己忍着,不轻易请假。我看到你在处理工作错误时,会主动核对、修正。”
她一一列举着她“观察”到的细节,语气平淡,没有褒贬。但这平静的列举,却比任何激烈的指责或虚伪的同情,都更加让张艳红感到毛骨悚然,感到一种被彻底“看透”、被无情“剖析”的恐惧和羞耻。她那些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狼狈、心酸、无奈,那些她视为隐私、视为伤疤、拼命想要隐藏的窘迫,在韩丽梅口中,都成了一个个可以被冷静分析的“数据点”,用于评估她这个“妹妹”是否“值得”。
“这些观察,帮助我形成了一些初步的判断。”韩丽梅继续说道,目光锐利如刀,“你具备一定的韧性,能在高压下勉强维持基本功能。你有责任心,至少对工作和家庭有基本的担当意识。你在极端经济压力下,依然试图保持某种底线,没有轻易走向危险的捷径(至少目前没有)。但你也非常脆弱,无论是身体上(持续的胃痛,营养不良),还是精神上(长期压力,家庭情感勒索)。你的财务状况是灾难性的,缺乏有效的规划和自救能力。你对家人(尤其是你母亲)的索取,缺乏有效的边界设置能力,容易陷入被动和耗竭。”
她像一位最高明的分析师,用最冷静、最精准的语言,剖析着张艳红的“优势”和“风险点”。每一句,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割开张艳红试图维持的、最后一丝尊严和自我保护的外壳,露出里面鲜血淋漓、不堪一击的真实。
“基于这些观察和初步判断,”韩丽梅的声音,在此刻,带上了一种做出最终裁决般的、不容置疑的清晰度,“我得出了几个结论。”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牢牢锁住张艳红因极度羞辱、愤怒和混乱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脸。
“第一,你的困境是真实的,且已到了危及你基本生存和你父亲生命的临界点。放任不管,你大概率会崩溃,你父亲也可能有生命危险。这不符合……道义,也不符合我对‘避免不必要损失’的基本考量。”
“道义”和“避免不必要损失”,被她并列提出,再次强调了她的行为是基于混合动机——一点模糊的道德感,加上纯粹的利害计算。
“第二,虽然你身上有很多问题,也有很多……我不欣赏的特质和处境,”她的措辞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和轻微的不以为然,“但你在这种极端恶劣环境下的基本韧性和对工作的基本尽责,表明你并非完全不可救药,或许……具备一定的、在外部适当支持下,改善自身处境、甚至产生一定价值的潜力。”
“潜力”、“价值”……她谈论她,就像在谈论一项可能需要“扭亏为盈”或“资产重组”的不良资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丽梅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要看进张艳红的灵魂深处,“血缘关系是既成事实,无法改变。而你的困境,与我得知这个事实,在时间点上重合了。这让我无法,在知情的前提下,完全袖手旁观。尤其,是在我有能力、且干预成本相对可控的情况下。”
她终于触及了最核心的动机——无法在“知情”和“有能力”的情况下“完全袖手旁观”。但这并非出于亲情,而是出于某种混合了理性、道义模糊感、以及对“可控成本干预”进行评估后的结果。
“所以,”韩丽梅总结道,身体重新靠回沙发,双手再次交叠放在膝上,恢复了那个更加疏离、更具掌控感的姿态,“‘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你’的答案,很简单:”
她看着张艳红,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倒映出对方震惊、愤怒、羞辱、茫然交织的、混乱不堪的脸。
“因为,我需要先观察你。”
“我需要先确认,那个可能与我血脉相连的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会在压力下彻底崩溃、变得不可理喻、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风险源’?还是具备基本韧性、在极端困境下依然能保持底线、值得被有限度地‘投资’和‘观察’的……特殊个体?”
“我需要评估,与你相认,并基于这层关系提供任何形式的支持,可能带来的回报和风险。我需要确认,你是否具备理解复杂情况、保守秘密、以及在一个全新的、不对等的关系框架中,保持基本理性和边界感的能力。”
“我需要判断,在什么时机、以什么方式、告诉你这个真相,并随之提供怎样的‘支持方案’,才能最大化地控制风险,最优化地利用有限的资源(包括我的时间和精力),达成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结果。”
她的声音,平静,理性,逻辑清晰得像一部精密的仪器在输出运算结果。每一个“需要”,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扎在张艳红的心上。这不是姐妹相认,这是一场被精心设计、步步为营的、关于“是否认领一个可能带来麻烦的生物学关联者”的评估与决策过程。而她张艳红,就是这个过程的“观察对象”和“被评估物”。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似乎完全停了。只有屋檐残存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下面的平台,发出空洞、寂寞的回响。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那两杯早已冷透的清水,在灯光下,像两潭凝固的、映照着绝望的深井。
张艳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和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心中的愤怒、羞辱、悲凉,在韩丽梅这通冰冷彻骨、逻辑严密的“答案”面前,仿佛也被冻住了,冻结成一块沉重、坚硬、散发着寒气的巨石,沉沉地压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
她只是看着韩丽梅,看着那张平静、美丽、却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如此……非人的脸。
原来,这就是她的姐姐。这就是那个在云端之上,掌控着一切,用审视“资产”和“风险”的目光,观察、评估了她数月之久,然后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抛出“救命钱”和“血缘真相”作为条件,与她进行这场不对等“谈判”的……生物学上的姐姐。
“观察”……“评估”……“值得”……
这些词,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永远不会散去的、冰冷的毒蜂。
世界,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