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这里可是有好些从鬼市来的,比如那位歧阿大人。
他们还不知道大师姐家里养鬼吧?
“我是来找三娘子的!”郑盈也算是机灵,说找陆昭菱不见得好,她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鬼。
说是来找三娘子的肯定可以。
三娘子这几天可是已经在他们面前说了不少她在幽冥的“光辉事迹”了。
说明幽冥的鬼应该都是知道她的。
那么厉害一个鬼修,手下有个把小女鬼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果然,听到她是来找盛三娘子的,这里所有的鬼立即都露出恍......
十年光阴,如一场大梦初醒。
废井巷外的野草又长了十轮春秋,春来绿得疯癫,秋去枯成灰烬。石碑静立,字迹温润如旧,行人偶经此处,总觉心头一颤,仿佛有谁在耳边低语。孩子们不知其名,却爱在此处放纸鸢、吹陶哨,那声音清亮入云,竟常引来天边飞鸟盘旋不去。老人们说,那是魂归故里时的脚步声。
阿禾的名字渐渐成了传说。有人说她化作了风,游走于九州每一寸敢言之地;也有人称她在月圆之夜现身井口,披着铃兰花织就的衣裙,听人倾诉心事。但更多的人只是默默记住一句话:“我不是终点,只是桥梁。”
而桥的那一头,正悄然生出新的脚印。
长安城南,一间破旧书肆内,烛火摇曳。一个青年伏案疾书,笔尖沙沙作响,墨迹未干便已被风吹起一角。他名叫沈知白,是当年回音谷十二代声者之一的遗孤。父亲因传播《共忆文》被静默卫捕杀时,他尚在襁褓之中,由一位盲眼说书人收养长大。他从不识字,直到七岁那年,在街头听见一名老妪喃喃自语:“我儿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相不该烂在土里’。”那一刻,他忽然泪流满面,脑海中浮现出整段从未读过的文字。
自此,他开始能听见“遗忘的文字”。
不是耳中所闻,而是心间浮现。每当日影西斜,万家灯火初上,那些被焚毁的奏章、被删改的史书、被掩埋的家书,便会如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他不知来源,只知若不写下,胸口便如压巨石,喘不过气来。
今夜,他又写到了柳含烟。
“……永昌五年三月初九,狱卒送来一碗清水,说是最后的恩典。她摇头,提笔蘸血,在墙上写下第**三百七十三个名字**:‘我自己’。”
沈知白猛然顿笔,指尖发抖。
三百七十三?可水晶吊坠中明明只有三百七十二个冤魂之名!
他翻遍所有手稿,核对过七次,无一差错。就在他欲再查证之际,窗外忽地刮起一阵怪风,烛火骤灭。黑暗中,书桌上的陶哨自行响起,音调极低,像是从地底传来。紧接着,墙角那幅残破的《九州舆图》缓缓飘起,悬于半空,墨线自行流动,竟勾勒出一条此前从未标注的小径??直通西北戈壁深处的一座废弃驿站。
驿站旁,一朵铃兰花悄然绽放。
沈知白怔住。他知道这个地方。那是百年前户部转运灾银的中途站,后来一夜之间所有人消失无踪,连马骨都未曾留下。朝廷称之为“风蚀”,民间却传言,那里埋着一份真正的《赈灾明细册》,记录着整个贪腐链条的顶端人物。
而册子的抄录者,正是柳含烟本人。
难道……她并未将全部证据藏于“言匣”?
难道,还有另一份副本,至今未现?
他猛地起身,抓起包袱便要出门,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是个女子,穿素色布裙,眉目清冷,手中握着一枚褪色的铜铃。她站在门口,像一缕不该存在的雾。
“你要去的地方,会死。”她说。
沈知白冷笑:“那你呢?你是谁?”
女子轻轻晃动铜铃,铃声清越,却让屋内所有纸张无风自动,上面浮现密密麻麻的红字??全是早已失传的禁语。
“我是最后一个缄口会叛徒。”她道,“我叫苏挽晴,曾为‘忘主’执笔十年,替他抹去三千六百一十二条历史。但我记得每一个被删的名字。”
她望着沈知白,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你听见的,不只是记忆,是语林在选新主人。它需要一个愿意承受千人之痛、却不因此仇恨世人的心。”
沈知白沉默良久,终是问:“那你为何来找我?”
“因为昨夜,”她低声说,“废井巷的石碑流泪了。”
两人连夜出发,一路向西。
沿途所见,令人窒息。村庄依旧太平,百姓脸上挂着笑意,孩童唱着欢快童谣。可每当沈知白闭目凝神,便听见地下传来呜咽:“粮仓是空的……我们饿死了……没人管……”这些声音不属于现在,属于十年前一场被掩盖的大旱。而如今的丰年景象,不过是“蚀言术”的余毒仍在作祟??人们以为自己幸福,实则活在虚假的集体幻觉中。
他们终于抵达驿站遗址。
黄沙掩埋之下,露出半截石柱,刻着半个“信”字。正是语林十二支柱之一!沈知白激动不已,立刻动手挖掘。不多时,一座地下密室显露轮廓,门扉紧闭,上有符咒封印,竟是以反向“缄口印”镇压。
苏挽晴脸色骤变:“这是‘噬忆阵’,踏入者将被迫遗忘最重要之人。”
“那我就进去。”沈知白毫不犹豫。
“你会忘了你娘临终前的话!忘了你说第一句话时的勇气!”
“那就让我重新学会。”他笑了笑,“只要我还敢开口,就不算真正失去。”
他推门而入。
刹那间,狂风卷沙扑面,无数黑影缠绕而来,钻入脑海。他看见自己跪在刑场,看着父亲被斩首,口中却喊不出一个字;看见养母为护他而死,他躲在柜中,咬破嘴唇也不敢哭出声;看见他曾因恐惧而烧毁第一本手稿,火焰映照着他扭曲的脸……
记忆正在剥离。
他痛苦嘶吼,却仍坚持书写??用随身携带的炭条,在墙上一笔一划刻下:“我说,故我在。”
一遍,两遍,十遍……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发现贴身佩戴的陶哨竟渗出血丝。那是阿禾留下的遗物之一,曾在回音谷共鸣开花。此刻,它微微发烫,仿佛回应着某种召唤。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废井巷,石碑再度震动。花瓣自虚空中浮现,一片片飘向西方。东海海语礁的潮音中断三日;北方冰语台的寒泉一夜蒸发;西南藤言廊的老藤开出红花,滴落如血。
语林,在觉醒。
密室内,沈知白已近乎昏迷,手指仍在划动。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密室轰然崩塌,黄沙倾泻而下。苏挽晴冲入其中,将他救出,却发现他双目紧闭,唇边却带着笑。
三天后,他醒来。
第一句话是:“我知道‘忘主’是谁了。”
苏挽晴浑身一震。
“不是某一个人。”沈知白望向天空,“而是一种规则??当我们选择沉默时,它就诞生了。每一次回避追问,每一次害怕惹祸,每一次劝别人‘算了’,都是在喂养它。所以它没有脸,因为它由千万人的怯懦组成。”
他取出从密室带出的残卷??正是那份《赈灾明细册》的下半部,上面赫然写着最终受益者的姓名缩写:**皇叔?萧**。
苏挽晴倒吸一口凉气。
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弟,摄政王萧景渊。
那位曾在废除“缄口律”时带头跪拜阿禾石碑、被誉为“开明宗室”的皇叔。
原来,他才是百年来一切压制言论的幕后推手。当年构陷柳含烟,是他授意户部;建立“缄口会”,是他联合太傅起草章程;后来扶持“忘川盟”,更是为了彻底斩断民声与天听之间的联系。因为他坚信??**天下不可知太多,否则必乱**。
“他怕的不是造反。”沈知白轻声道,“他怕的是人心一旦觉醒,就会质疑他的权力是否正当。而他的权力,本就是踩着三百七十二具尸体登上的。”
苏挽晴久久不语。
良久,她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他:“这是我十年来记录的所有秘密。包括他在各地设立的‘洗忆堂’,专门对付不肯顺从的学者;还有皇宫地底的秘密档案库,藏着被销毁的万份奏折。但我一直不敢用它,因为我怕……一旦掀开,天下大乱。”
“可如果不说,”沈知白盯着她,“我们和当初的他们有什么区别?”
风沙掠过荒原,卷起一页残纸,上面写着一句稚嫩笔迹:“老师说,诚实是最勇敢的事。”
数日后,长安城降下一场奇异的雨。
雨水透明,落地却不湿地面,反而悬浮空中,形成一面面流动的镜像。人们惊恐抬头,只见每一滴雨珠里,都在播放一段影像??有萧景渊亲手焚烧证据的画面,有他对皇帝说“百姓如羊,宜牧不宜教”的朝议记录,更有他在深夜独自跪于祠堂,对着牌位低语:“哥哥,我对不起你,但我不能让你的江山崩塌……”
全城哗然。
太子震怒,下令彻查。御史台接连弹劾十七道,兵部封锁王府四周。然而当禁军破门而入时,萧景渊早已不在府中。
他在哪?
沈知白站在废井巷前,仰望苍穹。
忽然,井口微光闪动。他快步上前,只见石碑浮现新字:
>“我来了。这一次,我不想逃。”
他转身奔向地窟入口,苏挽晴紧随其后。
阶梯重现,向下延伸。
井底祭坛上,萧景渊负手而立,面容憔悴,眼中却清明如洗。他望着玉牌,低声说:“一百年前,我奉父皇之命监斩柳含烟。她说:‘你说我是妖言惑众,可若无人敢说真话,那才是真正的妖世。’那一夜,我失眠了三年。可我还是选择了维持秩序,因为我怕乱,怕争,怕流血。”
“于是你制造了更大的流血。”沈知白冷冷道。
“是。”他点头,“我错了。但我以为,只要我把真相埋得够深,痛苦就会慢慢被人忘记,世界就能安稳前行。可我现在明白了??遗忘不会治愈伤疤,只会让伤口在暗处溃烂。”
他缓缓跪下,将一枚金印置于祭坛之上:“这是我掌权以来所有的权柄凭证。我愿认罪,接受审判。但求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要以暴制暴。不要让我的结局,成为下一代‘忘主’诞生的理由。”
沈知白凝视着他,良久未语。
最终,他拿起陶哨,吹响一声悠长的音符。
铃兰花瓣自四面八方涌来,环绕萧景渊周身。花瓣落下时,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化作一道光影融入玉牌。没有惩罚,没有羞辱,只有一句铭文刻入石柱??“悔”字之下,添了一行小字:
>“知罪者,亦可归林。”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
三个月后,朝廷正式设立“省罪院”,专供曾经犯错却愿忏悔之人公开陈述过往,换取赎罪机会。第一批进入者,竟是数十名曾效力“静默卫”的老兵。他们在广场上讲述如何迫害代声者,如何亲手堵住亲人嘴巴,说到痛处,抱头痛哭。台下万人静听,无人喝骂,唯有掌声雷动。
语林之力,不止唤醒记忆,更教会宽恕。
又一年春,小女孩再次来到废井巷。
她已长大许多,手中不再拿纸鸢,而是一支竹笛。她轻轻吹奏,笛声婉转,竟引得四周泥土裂开,钻出一朵朵铃兰花。花蕊中浮现出一个个微小光影??是那些未能说完故事的亡魂,借语林之力,终于得以完整表达。
她笑着流泪:“奶奶,你现在可以说完了。”
风拂过大地,带走了最后一丝沉默。
而在遥远雪山之巅,一间茅屋中,一位白发老妪睁开双眼。她手中握着一块残缺的水晶吊坠,忽然轻声说道:“阿禾,我听见了。”
原来,她是当年语林创始之初的第一位代声者,因重伤沉睡百年,今日方才苏醒。
她站起身,望向东方。
晨曦万丈,照亮山河。
她说:“该轮到我了。”
语林不灭,因言不息。
只要还有人愿意说,还有人愿意听,
这个世界,就永远留有一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