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想笑。
她忍着心底这点痒痒的笑意,以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应下宫里举办春日宴,凌相失策了。”
“不瞒凌相,这次春日宴,并不只是一次寻常宫宴,而是我的晋身之梯。”
凌凤池寒声道:“和六郎春潇有何关系?”
章晗玉笑:“怎么没有关系?”
浓密的睫羽忽闪几下,似多情有意,又仿佛只是随意为之,身子倾来凌凤池耳边,轻声耳语:
“看顾好他呀。”
*
凌凤池进宫时空着手,出宫时提了个鸟笼子,四周以黑布裹得严实,看不出鸟的品种。
再精巧的鸟笼子也和凌相十分不搭,每路过一道宫门,这奇景都引得当值的金吾卫探脑袋多看一眼。
凌凤池面色看不出端倪,出宫后吩咐几句,马车直奔大理寺。
当叶宣筳的面,把鹦鹉笼子放去官署桌案上。
“元真,你送入宫的这份厚礼,最近几日都挂在御书房窗外聒噪。小天子叮嘱我完璧归赵,斥责你做个好官,莫再做坏事。”
叶宣筳牙根都发酸,不敢接话,把鹦鹉笼子提在手里,烫手山芋一般吩咐亲信长随赶紧送回家。
他低估了她!
这两天,大理寺众官员疯传,那章晗玉在宫里居然又翻了身,如今攀上了穆太妃,竟将群臣入宫赏花的春日宴交由她打理。
听到传言,叶宣筳心里凉飕飕的。竟能接触到穆太妃,显然人不在掖庭服役。
小天子对她的纵容超越想象,竟然越过了宫规。他私送鹦鹉入宫骂人的戏谑手段只怕要惹祸。
他老老实实认错:“明日我便入宫求见,当小天子的面请罪。”
凌凤池微微点头:“小天子气得很,需尽快请罪。”
叶宣筳叫住了欲走的凌凤池,磨着牙说出打算。
“明日向小天子谢罪,我没什么好说的。但章晗玉还是不能放过,必须让她彻底倒台!”
章晗玉这次跟大理寺投的案,大理寺上下把她得罪个彻底。她若东山再起,走内廷的路子重掌权势,大理寺同僚以后都睡不好觉了!
“就在昨夜,大理寺诸位同僚勠力同心,各自写下‘倒章’建言,秘密呈交于我……喏,这篇最佳。我以为,可为上策。”
凌凤池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接过叶宣筳推荐的“上策”,翻阅片刻。
这位官员给出的意见很有大理寺刑律风格。
建言书写道:章晗玉以宫人低微之身承办春日宴,只能办好,不能犯错。若宴席筹办出了岔子,她必受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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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议:赴春日宴的大理寺高品官员,在宴席中多多留意,务必揪出差错,小事化大,追责筹办人。如此章晗玉不但无功,反倒有过,可一举扳倒之。
凌凤池看完并不回应,把建言书递还给叶宣筳。
叶宣筳收入袖中,带几分紧张神色问:
“可有不妥之处?若上策不可取,还有一篇中策,同样可行。就是需要牺牲一位年轻儿郎。”
第二份“中策“,给出的建言独辟蹊径,提议:
“大赦出宫,把她嫁了”。
几位先帝在位时都有过前例,年满二十二、家人尚在的宫女,逢天子大赦,可以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
叶宣筳逐条念道:
”上奏本请求宫中大赦。小天子年幼,必然交给政事堂决策。政事堂定下大赦。”
“章晗玉年二十三岁,逢大赦可出宫。”
“二十三岁尚未婚嫁之女郎,按律当婚。替她寻个门户登对、年纪合适的佳男儿,不算辱没了她京兆章氏,把她嫁了……叫她夫婿把她关后宅看管起来。”
“如此心腹大患可除,大理寺同僚无忧。”
叶宣筳读着读着,感觉这条中策亦十分可行,章晗玉无处可躲!
兴奋之下,并未留意到好友兼上峰的冷淡回应。
听到“尚未婚嫁之女郎”几个字时,凌凤池便察觉他想说什么,目光转去别处,并不搭话。
叶宣筳还在自个儿叭叭叭地畅想:“怀渊,京兆多男儿。最不缺的,就是勋贵门第出身的年轻儿郎!”
“章晗玉虽然性情狡狯多端,但身体柔弱,就找魁梧力壮的金吾卫郎看住她!她生得一副好皮囊,也算名门之后。多问几个,总有愿意明媒正娶她回家的……”
不等说完便被凌凤池直接打断:“不可。”
“不可?“叶宣筳一怔,满腔的“倒章”热情被当头浇了一大盆冷水:
“哪一步的筹划不可?”
凌凤池背身立在大理寺大堂外,凤眸半阖,眼尾下压,充满忍耐之意:
“明日你去了御书房后,再去御花园龙津池——寻章晗玉认错。”
叶宣筳:“……”
叶宣筳在身后的喊声穿过庭院,传入凌凤池的耳中。
“怀渊,你这句跟她认错是以好友身份劝我,还是以政事堂副相身份压我?不论哪个,我不服!”
“我早就觉得,你和她做了太久的同僚,耳濡目染,你可别轻易被她蛊惑了!”
蛊惑?
她十八岁入京兆,假冒族中兄弟的身份,挖空心思寻出仕的门路,广投拜帖,处处钻营。
很快结识了吕钟,拜下义父义子,一头扎入阉党门下。
这几年买大宅,穿华服,招摇过市。
劣迹斑斑,如何能蛊惑得了他?
凌凤池边走边想。
她十八岁入仕时的文章便写得惊艳斐然,若能潜心学问之中,走科考入仕的正路,晚几年出仕而已,必能成为一代清流士大夫。
弃正途、走捷径。
除了心术不正,哪有其他隐情?她如何能有借口蛊惑地了自己……
凌凤池脚步忽地一顿,人停在大理寺正门边。
春日庭院的穿堂风不小,在耳边呼啦啦地刮过,向来坚定清明的心智竟然混乱了一瞬。
她并非章家子,而是章家女郎。
哪怕走国子监求学,科考入仕的正路……一旦被发现女儿身,还是会被即刻褫夺了官身。
难道,这便是她不得不投靠阉党的隐情?
这个下午,凌凤池得空便思索着。
这一日罕见地心思纷乱。
直到就寝时分,他心中还在反复推演着章晗玉认贼作父背后的可能隐情,可有值得斟酌同情、可减免罪责之处……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浅浅眯了片刻。
白日里被刻意忽略的景象,却无声无息地入梦来。
浓密的睫毛忽闪着,脸上带点熟悉的狡黠气,柔软殷红的唇瓣在近处翕动不休。
她在说什么?
她应当在说白日龙津池边一模一样的言语。梦里的他,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身上什么香?
是春日湖边的暖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