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停在牢门外,锁还没打开,叶宣筳的嗓门隔着木栅栏先穿过来。
“章家案子难翻!敲什么登闻鼓?只把你自己陷进去。”
章晗玉原本靠墙在厚草褥上睡着,闻声惊醒,转过半个身来。
“叶少卿又来叫起了?”她慢腾腾坐起身,拍去身上的细草梗,抬头看一眼小窗外刚刚泛白的天色,带一点细微嫌弃:
“就不能晚两刻钟来?天天扯着嗓子喊一遍‘章家案子难翻!’喊得我睡不好。”
铜锁终于打开,叶宣筳推开牢门,提着食盒走进牢房。
“你还睡得着?”
他没好气地把食盒往章晗玉面前一搁,“我睡不着。天天有人四更来我家把我喊起,叮嘱我亲自给你送饭,怕你被人毒死在大狱里。吃你的朝食去。”
章晗玉打开两层食盒,上层四样小菜,一碗清粥。下层摆四色糕点,一双筷子。伸手摸了下碗,清粥还温热着。
一看便知是惜罗早起做好的朝食。提着朝食四更天去叶家喊叶宣筳送饭的,除了凌凤池,应该没有第二人了。
章晗玉掂起一块甜糕,边吃边问:“今天又捅了什么马蜂窝了?实话实说,我只敲了一次登闻鼓而已,之后一直老老实实待审。怎么在你嘴里,我天天捅马蜂窝?”
如今的局面,可以用“一片混乱”四个字形容。
叶宣筳也没想到,阉党之祸终于平息,朝野才风平浪静了不到两个月……居然又出现了沸反盈天的激烈争论场面。想想就头疼。
章家的旧案牵扯到先帝,又牵扯到废太子谋反逼宫案。
废太子含冤自尽而死,同样是一起多年冤案。
“小天子年幼,主少国疑,国本并不稳固。好容易平息阉党之祸,还没消停几日,你又牵扯废太子!废太子人早不在了,但废太子一脉还留下两位庶人皇孙,那两位皇孙可都长大成人了。”
叶宣筳情急之下说得颠三倒四,但章晗玉听懂了。
“废太子留下的那两位庶人皇孙,借着我敲登闻鼓的事上书了?”
叶宣筳一拍手掌,“昨日上的书,给废太子喊冤!今早朝会吵翻了天。”
章晗玉:“哦。”
掂起一块甜糕,牙尖慢慢地磨,赞叹说:“好吃。惜罗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叶宣筳:……
叶宣筳心头的急火轰地一下,仿佛烈火燎原,熊熊烧得满山满野。
这叫什么?
这才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
章晗玉淡定地边吃边说:“朝会吵翻天了也跟我无关。我就蹲在你们大理寺狱里,老老实实等三司会审的结果。”
章家出事时她年纪还小,谈不上作证。所有的供证,都得从陈年旧档往外翻。
三司会审判定翻案,当然是大喜事。章家平反,她平安出狱。
三司会审判定章家不能翻案,她以诬告获罪,要么流放,要么上刑场。
“统共就这几个可能,我急什么?我就是个敲鼓的。登闻鼓敲响了,接下来每天吃好喝好,静候结果即可。”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为了章家这桩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大理寺所有人手都在埋头翻找故纸堆。年代太久远,记录和卷宗对不上,找到的卷宗又有诸多破损,需要核实修复。
叶宣筳这几日天天泡在光线昏暗的文档库仓里,偶尔走出去放放风,日头下眼睛都发花。
结果呢,当事人轻飘飘的一句“我急什么?我就是个敲鼓的”。
把叶宣筳给气的,起身就走。
人走到牢门边,沉着脸又走回来,盘膝坐下,瞪着章晗玉道:“快吃。”
他受了好友嘱托,要亲眼盯着她用饭,防备被人暗害。
叶宣筳这边催促得急,章晗玉那边装没听见,继续慢腾腾地吃两口甜糕,喝一口粥。
边用饭还有闲心和叶宣筳闲聊。
“之前给凌相留了书信,让他莫要为难于你。听他说,几封信都照做了?可别为了我损耗你们的多年同窗情谊。”
叶宣筳被她嘲讽惯了,起初还以为又说反话刺他。
愣了愣,定了下心,这才摆出一副高冷姿态,抱臂往身后石墙一靠。
“你想多了。我和怀渊的多年兄弟情谊牢不可破。倒是你,和他分分合合地闹腾。可见男女之情,比起兄弟情谊差远了。少说废话,快吃,我出去还有一堆事。”
章晗玉瞥他一眼,果然加快吃了两口粥,不知又想写什么,含着粥忍笑,险些呛住。
叶二郎又开始装样了。盛夏大雨天打赤膊背着荆条上凌家堵门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凌长泰嘴里听来的,绝对不会错。
看在入狱这几天被叶宣筳看顾的份上,她不提糗事,只悠悠地说:“好好好,兄弟情谊牢不可破。放心,不会牵累你的多年好友。我跟凌家合离了才去敲的登闻鼓。”
凌、章两家合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叶宣筳早听说了。
五月底助她出逃当日,他分明暗自期待两家早点合离。这一刻当真来临,心头却不知什么滋味。
他心里浮起一阵酸涩,道:“我会尽力保你。”
章晗玉噗地呛了一口,边咳嗽边道:“就你?咳咳……”
“……”
叶宣筳大怒道:“吃你的饭!”
好容易用完朝食,叶宣筳忍着气提起食盒,腾得转身就走。
章晗玉在身后盘膝坐在草褥上,摸了把身下新换的晒过阳光的厚草褥子,扬声喊道:“我家惊春也在大理寺狱,劳烦多看顾点。把同样的草褥子也给他一份。”
叶宣筳不肯回头,大步出牢门去:“少不了他的。”
身后又传来一句:“章家的案子牵扯深广,以你的四品少卿官职说不上话,你也无需多掺和,掺和多了影响仕途。上头有大理寺卿顶着,你往后站,做好本职即可。”
叶宣筳气道:“看不起我?”
章晗玉坐在牢狱当中,正冲他微笑,“多谢。”
叶宣筳一转身迎面撞上浅浅笑着的动人眉眼,怔了怔,满腹气恼仿佛戳了个洞,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个刹那,他想当面问一句,章晗玉,你心里如何看我?
我在你眼里,当真是仿佛凌六郎那般毛毛躁躁的少年?我不小了。或许你我只是接触太少,你不甚了解我。我也不甚了解你。
诸多言语在嘴边翻滚,又强忍着咽下。他终究什么也没问,提着食盒离开。
这是专门关照过的一处牢房。上方开小窗,可以感知外头天晴下雨。草褥子日日新换,周围也安静,和其他女囚隔开甚远。
章晗玉在牢中除了吃就是睡,无事可做,晌午眯了一觉,午后,凌家六郎春潇提着食盒探监。
又是惜罗做的午食。两肉一菜一汤一饭,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