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谢秋瞳沐浴更衣,便进入了郡府的官署卧房之中。
这里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生活用品及丹药也已经全部备齐,专门有四个侍女负责在外边听候指令,随时照顾。
唐禹显然是有些紧张,不停吩咐着要注意哪些事项,要如何坚持。
谢秋瞳听得烦了,便摆手道:“有完没完,别搞得我像个孩子,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了解我的身体。”
她话是这么说,但显然比早上刚起床的状态好了很多,唐禹的安慰对于她来说很重要,但她一定不会承认。
祝月曦却很认真:“第一天是最关键的,我会抽去你身上的圣心玄气,没了玄气压制,你体内的所有疾病会全面爆发。”
“我会以强大的内力帮你维持生命体征,只要这一关你撑住了,让我逐步为你调理,就最终能治好。”
谢秋瞳道:“又不是没发过病,无妨,我撑得住。”
祝月曦看向唐禹,道:“从今天开始,我每一天都会竭尽全力帮她治疗,无暇分心,更不能被打断。”
“最好给我安排人护法,保证我不被打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禹正色道:“明白,我安排聂师兄和姜燕日夜轮换守着,绝不会让任何其他人靠近。”
谢秋瞳突然道:“盯着尹容,他是这里唯一能够同时击败聂庆和姜燕联手的人。”
祝月曦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尹容不出手,就没有问题。”
唐禹道:“好,我会盯着他。”
祝月曦看了一眼四周,道:“事不宜迟,我们可以开始了。”
她带着谢秋瞳进了屋,插上了门栓,聂庆和姜燕也很快到来,他们就在正厅坐着,静静守护着。
片刻之后,里边突然传来了惨叫声。
唐禹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看向屋内。
聂庆道:“别激动,在治病呢,正常的。”
唐禹没有言语,只是听着屋内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心都不禁抽痛了。
秋瞳像是在经历一次难度巨大的分娩,痛苦的哀嚎声又变成了嘶哑的抽搐声,听得唐禹浑身冒汗,紧张得根本坐不住。
他想要说点话鼓励,但又清楚此刻决不能打扰,只能硬生生憋着,憋得好生难受。
“坚持住!按照我说的做!正确引导内力!运转周天!”
“意识不要涣散,保持清醒啊。”
祝月曦的声音从里边传来,但谢秋瞳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喘息、惨叫。
唐禹攥紧了拳头,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唐禹…”
里边响起了脆弱又艰难的呼声,石秋瞳的声音。
唐禹连忙道:“我在,我一直守着呢。”
谢秋瞳道:“我觉得…我觉得…有些反常,戴渊是怎么忍住不谈判的…关于…啊!我好痛…”
祝月曦的声音传来:“唐禹!走!离开!”
“她现在心思还不在治病上,你得离开,别让她和你交流其他事。”
唐禹使劲擦了擦汗水,大声道:“瞳瞳你坚持住!等你病好了!我们慢慢说!”
他心中焦急,也只能咬牙走出了房间。
来到院子里,吹着冷风,他浑身都汗湿了,不停喘着气。
这些年什么都经历了,但还没有如现在这般紧张和恐慌过。
但他相信秋瞳能坚持下来。
她本就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否则她都活不到今天。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等她康复。
不,不对,还有尹容!
自己需要盯着尹容,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干坏事,但不能抱有任何侥幸,要把所有的风险全部堵死才行。
唐禹毫不犹豫,郡府对面的院子跑,那里是谢安的临时居所,也是尹容所住之处。
一路跑进去,没发现人,一问侍卫,才听说尹容跟着戴平他们赈灾去了,也不知道看什么热闹。
靠,这个老头哪里是看热闹的人!
一定有鬼!
现在唐禹就是疑神疑鬼的状态。
他当即道:“去找他回来!不管他在哪里!他必须要在我身边才行!我要盯着他才放心!”
侍卫骑马去找,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尹容回来了。
他瘦削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唐公找我何事啊?”
唐禹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没事,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尹容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唐禹皱起眉头,满脸疑惑。
尹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记得,我跟关桀说起过这件事,难道是他告诉你的?”
唐禹忍不住了:“告你妈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尹容尴尬一笑,道:“那是我想多了,唐公你说,我也想和你聊聊呢。”
唐禹再一次擦了擦脸上的汗,但他不比之前紧张了,他清楚自己这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但尹容在自己眼前,他确实是放心了一些。
所以唐禹感慨道:“尹大师是青州人?”
尹容点头道:“青州齐郡西安县,也就是曾经的齐国临淄,我门派稷下剑宫名字之由来,就是曾经的稷下学宫嘛。”
唐禹道:“噢?我以为尹大师是传承的门派,没想到是自创的?”
尹容笑道:“自创的,小打小闹,稷下剑宫在江湖上其实地位一般,主要是我这个宫主地位高,我哪天要是死了,那群不肖弟子…估计也被人瞧不起。”
他似乎也有所感慨,摇头道:“我出身是很贫穷的,五六岁刚记事,父亲就徭役死了,母亲改嫁不到两年就被人打死了。”
“当时宫里有个大太监,正好退下来,回我们老家,就收养了几个干儿子,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功夫好,手把手教我们练武,给我们饭吃,可谓是恩重如山。”
说到这里,他又苦笑道:“可惜他啊是个糊涂人,喜欢和男人对食,我们几个干儿子陆陆续续都被他祸害了。”
“后来他病死了,但我也戒不掉那些可恶的毛病了,当然…我也结婚生子,有了一个大家庭。”
唐禹道:“怎么想着闯江湖的?”
尹容摊手道:“有啥办法,世道不好,人总要生存吧?我本想是开个门派,收点学费…谁知道来的都是可怜人家的后代,心疼,同情,逐渐也就都收下当弟子了。”
“我现在门派一百来人,个个都要我养活,我压力很大,否则何必一大把年龄了,还出来接任务。”
唐禹道:“怪不得我老是在各种场合碰见你。”
尹容无奈道:“我反而是不想碰见你,每次遇到你,就能遇到仅有那几个打得过我的,搞得我压力很大。”
“我生怕哪天运气不好,直接倒下了,到时候那么大个门派,那么大一家人,可怎么办。”
唐禹疑惑道:“你总有儿子吧?难道还没成人吗?”
尹容道:“我只是个江湖人,执行任务时,人家高看你一眼,尊称一声尹大师,但任务结束,谁认识谁啊?”
“你总不会奢望…我能直接求人让我儿子做官吧?”
“他们也不是那块料,官场…比江湖更险恶,更可怕。”
唐禹道:“那倒也是,做官不容易,做贪官需要心狠手辣、狡诈奸邪,做好官…那更是危险。”
尹容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唐公,你年纪轻轻…其实我们这些江湖人,没必要这么尊敬你的,但…这几天赈灾啊,我都亲自去看了看…”
“说实话,你的确是个好官,大家都认。”
唐禹道:“没必要故意捧,就正常聊天就行。”
尹容犹豫了片刻,才道:“我看到的一切不会有错,事实永远胜于雄辩。”
“所以…我从来不愿意掺和政治,但有一件事…我想…我还是该告诉你一声。”
唐禹疑惑道:“什么事?”
尹容道:“我本来是跟着苻坚的,但关桀来了之后,我看他实在可怜,就把位置让给他了。”
“但临走之时,苻坚和王猛闭门商议大事,他们却不知我耳目敏锐,隔着一个院子都听了个明白。”
说到这里,他看向唐禹,道:“他们好像是在说,要趁你打建康的时候,攻打广汉郡。”
“并且,联合了冉闵、李寿和温峤。”
“或许…广汉郡此刻已经城破了。”
唐禹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接道:“不可能!如果有这种战事!我不可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尹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但他们在你当初攻打汉中的时候,就已经在计划了。”
“当时王猛就说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先把你扼杀了。”
“他还说,虽然你聪明,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反正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一切你自己判断吧。”
“算是我这个苦命出身的孩子,给你这个好官提个醒。”
唐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但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冒了出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广汉郡见到王猛的时候,他提起过这句话…
他当初算不算…也在暗示?
广汉郡难道真的已经被打下来了?
王妹妹呢?小莲小荷呢?
这一刻,唐禹的心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