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年底。
或许明朝这一段时间,真的就是一个小冰期,这天气是真的有点冷。
这一年下来,朱元璋主要完成的是各种规章制度的编纂。
比如说,一些学官,以后要给他们也要进行考核,以...
夜风拂过钟楼檐角,那盏莲花灯在微光中轻轻摇晃,烛火映着朱允?苍老却温润的脸。他伫立良久,目光追随着河面上渐行渐远的点点灯火,仿佛看见三十八年前那个除夕的火光,又似听见阿禾清脆的笑声穿越雪幕而来。
“陛下,该回宫了。”朱七低声劝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他知道,这盏灯不只是为一个孩子点亮的,更是为一段被掩埋的岁月、一缕未曾熄灭的民心所燃。
朱允?没有动,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远处河心的一盏小灯。“你看,那盏灯最暗,几乎要灭了,可它还在漂。”他说,“就像当年我逃出南京时,怀里揣着的那一卷《孟子》。书页都被雨水泡烂了,可我还是一字一句地背下来。因为我知道,只要还记得‘民为贵’这三个字,我就还是皇帝。”
朱七默然。他知道陛下口中“逃亡”的三十五年,并非隐姓埋名的苟活,而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修行。从云南边陲的私塾先生,到贵州山中的驿丞,再到湖广一带主持义仓的“黄老先生”,朱允?以布衣之身走遍天下,亲眼见过百姓如何在永乐新政的重压下喘息,也亲耳听过农夫在田埂上叹息:“若建文爷还在,何至于此?”
如今他回来了,不是靠刀兵夺位,而是用三十年的行走与忍耐,重新赢回了天命。
正月初五,乾清宫早朝未开,内阁已先聚于文渊阁议事。周延儒手持一份密报,神色凝重:“福建水师截获一艘倭船,船上搜出‘白翁’亲笔书信,提及将在元宵节前后发动‘双龙会’??一在京师放火制造混乱,一在南京掘陵毁碑,意图动摇国本。”
“双龙?”兵部尚书冷笑,“不过是两条毒蛇罢了。新军营已按陛下的吩咐,在京畿布防八营,南京亦有两营驻守孝陵卫。他们敢来,便是自投罗网。”
话音未落,通政司急递加急奏章:辽东巡抚奏称,鸭绿江冰面发现可疑脚印,呈梅花状排列,疑为训练有素的忍者潜行痕迹;同时,旅顺口外海出现不明渔船,夜间以旗语联络,经破译竟含“火攻”“内应”等词。
“果然是内外勾结。”周延儒沉声道,“更可怕的是,据锦衣卫密探回报,京中已有数名低阶官员接受‘复兴基金’馈赠,每月领取银两,承诺一旦事起,便打开西直门。”
朱允?接到奏报时正在批阅《实学馆月报》,看到此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道浓墨。
他召来陆明远,问:“太子近日可曾出宫?”
“回陛下,昨日午后,太子曾赴礼部侍郎李维之家赴宴,同席者还有襄王世子、宁阳侯之孙等人。宴后留宿一夜,今晨方归。”
朱允?闭目片刻,忽而轻叹:“文奎……你是真糊涂,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并未立即发作,反而下旨赐太子御酒一坛、貂裘一件,附手书:“春寒料峭,宜慎起居。”表面温情脉脉,实则暗令锦衣卫彻查李维之家仆从往来书信。
三日后,线索浮出水面:李维之幼子曾在日本萨摩藩留学三年,归国后闭门不出,家中却频繁接收来自琉球的商船货品。其书房暗格中搜出一封未寄出的信,写道:“白翁大人明鉴:太子性柔易导,若能使其公开呼吁恢复太宗庙号,则民心可乱,大计可成。”
朱允?看完供词,将纸投入炭盆,火焰腾起,照亮他眼中寒光。
当夜,他独坐御花园凉亭,命人取来一壶浊酒,两副杯筷。
不多时,太子朱文奎踉跄而来,跪地泣道:“儿臣不知李家竟有如此逆谋!若早知其心怀叵测,断不会与其交往!”
朱允?倒了一杯酒,推至对面。“喝吧,这是洪武年间窖藏的老酒,你祖父最爱的口味。”
太子颤抖着手端起酒杯,却不敢饮。
“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没立皇太孙吗?”朱允?忽然问。
“儿臣……不知。”
“因为你不是懦弱,而是迷茫。”朱允?声音低缓,“你从小读的《实录》说我是昏君,说你伯父是英主。你说我能怪你吗?你能分辨真假,已是难得。可今日不同了。真相已经昭告天下,你还想装睡吗?”
太子伏地痛哭:“儿臣愿洗心革面!请父皇指教!”
“好。”朱允?扶他起身,“从明日开始,你去实学馆旁听《建文新政史》《壬午忠烈传》《土地均平策》三课,每月考核一次。三年之内,若你能写出十篇心得,且每篇皆合民心之道,朕便信你。”
太子叩首再拜,泪洒青砖。
元宵节前夜,京城张灯结彩,街巷喧沸。然而戍卫森严,每一盏花灯下都有缇骑暗伏,每一座城门都设有铁蒺藜阵。百姓虽觉气氛异样,却仍欢庆如常??毕竟,这是三十多年来第一个可以公开谈论“建文”二字的元宵。
子时刚过,西城突发大火,烧毁民房十余间。火势一起,果然有人趁乱高呼:“建文复辟,诛杀篡党!”企图煽动暴乱。
但早已埋伏多时的新军营迅雷出击,仅用一刻钟便控制现场,擒获纵火者六人,皆身穿平民服饰,口音杂糅,身上搜出倭制短刃与火油瓶。
与此同时,南京方面急报:孝陵守军发现两名黑衣人试图撬开神道石碑,被巡逻队当场击毙,尸身检验后确认为日本忍者装扮,颈挂蒙古图腾护身符。
朱允?连夜召开军机会议,下令:“即刻公布审讯供词,将‘白翁’及其党羽罪证汇编成册,张贴全国。另命实学馆赶制《辨伪录》小册子,三日内发至各县学堂,让孩童都能识破谎言。”
此举极为高明。民间舆论迅速转向,原本对“靖难正义”尚存幻想者,见倭寇插手、外敌染指,顿觉羞耻。更有读书人撰文怒斥:“连外国人都想借我们祖宗之争渔利,可见所谓‘太宗正统’早已沦为笑柄!”
二月初八,朝廷正式宣布破获“双龙逆案”,斩首主犯十二人,流放协从八十六人。李维之削籍为民,其子押往云南充军。太子朱文奎亲自赴刑场观斩,面色惨白,却始终挺立不动。
事后,他在日记中写道:“今日始知,仁政非软弱,而是以清明之心行雷霆之事。父皇不动声色而定乾坤,儿臣望尘莫及。”
风波稍歇,朱允?却未松懈。他知道,真正的战斗不在战场上,而在人心深处。
三月中旬,他颁布《史学令》:凡全国府县学塾,必须开设“建文历史课”,教材统一使用新版《明实录》与《靖难始末考》。教师须经实学馆培训考核,方可授课。学生年满十六岁,须通过“历史明辨试”,否则不得参加科举。
此举震动士林。一些老儒愤然抗议,称“改史乱纲”,甚至有国子监博士联名上书,请求保留“永乐盛世”章节。
朱允?召见诸生,只问一句:“你们教子弟忠君爱国,可若连谁是真君、谁是贼都分不清,谈何忠诚?”
众人哑然。
他又说:“朕不禁止你们研究永乐朝政绩。修长城、遣郑和、平漠北,皆可讲。但必须注明:此人得位不正,手段酷烈,废除仁政,屠戮忠良。功过分明,方为信史。”
最终,争议平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主动查阅旧档,撰写文章探讨“如果建文未亡,明朝会怎样”。甚至有学子提出“宪政雏形论”,认为建文年间推行的“廷议制”“言官独立”“赋税透明”已具近代政治萌芽。
春末,陆九渊带来另一项惊人发现:在凤阳地下暗道西侧三百步处,挖出一座密室,内藏数百卷竹简,经考证为洪武晚年太祖亲授方孝孺的《治国策要》手稿残篇。其中明确提出“设议会以集众智”“立法院以制皇权”“地方自治,中央监督”等理念。
朱允?捧读良久,泪落如雨。
“原来爷爷早就想过这些……”他喃喃道,“可惜,我当年太过年轻,未能深悟。若早十年施行,或许不必流亡半生。”
但他随即振作精神,召集实学馆全体学者,成立“制度设计局”,以《治国策要》为基础,结合当代国情,起草《大明宪纲草案》。
草案核心内容包括:
一、皇帝权力受《祖训》与《宪纲》双重约束;
二、设立“议政院”,由各地推选贤才组成,参与立法与财政审议;
三、重大决策须经三省会签,军机处不得独断;
四、百姓有权通过“直言台”上书批评朝政,任何人不得阻挠或报复。
消息传出,朝野哗然。保守派惊呼“颠覆祖制”,激进派则嫌改革太慢。唯有民间反应热烈,许多乡村自发组织“读宪会”,请塾师讲解条文。
朱允?对此只说一句:“制度如舟,载人亦覆人。唯有不断修补,才能驶向太平。”
夏六月,天气炎热,京城疫病初起。朱允?果断下令关闭坊市三日,派遣太医署全员下乡施药,并启用战时体制调运粮食。同时,他打破惯例,允许民间医生参与防疫,凡献有效方剂者,赏银五十两。
此举极大激发了民间智慧。一位苏州女医研制出“避瘟香囊”,内含苍术、菖蒲、雄黄,佩戴即可防病,迅速推广全国。朱允?亲题“济世仁心”匾额相赠,并破格授予她“太医院名誉待诏”之职。
秋七月,西北再传捷报:甘肃总兵率军深入戈壁,剿灭最后一批“靖”字残匪,缴获大量武器辎重,其中包括西洋火枪与葡萄牙地图。经审俘得知,这批军火系经马六甲走私而来,幕后买家正是“白翁”。
朱允?立即召见葡萄牙使节,严正声明:“尔等若继续资助叛逆,大明将封锁澳门,断绝贸易。”葡人惶恐谢罪,承诺彻查商团,并协助缉拿“白翁”。
与此同时,北京方面传来好消息:三位曾意图祭祖的藩王,经朝廷晓以利害,已主动撤回申请,并联名上表支持《忠烈纪念日》设立,称“愿世代铭记壬午忠魂”。
朱允?欣慰之余,仍不忘警示:“藩王归心,非因威压,而在道义。只要朝廷持正,天下自服。”
冬月初一,阿禾终于来了。
她不再是那个冻得通红的小女孩,而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粗布棉裙,手里提着一盏比去年大出三倍的莲花灯,灯面上写着:
**“皇上爷爷,我学会写字了。我要做女先生,教孩子们讲真话。”**
朱允?站在钟楼下,望着她一步步走近,眼眶湿润。
“你迟到了。”他笑着说。
“路上帮婆婆挑柴,耽误了一会儿。”阿禾抬头,眼神清澈如泉,“但我每年都来看您点的灯。它一直在那儿,风吹不灭。”
朱允?接过她的灯,挂在飞檐之下,与自己的那盏并列。
当晚,他破例允许阿禾留在宫中用膳。席间,小姑娘毫无拘谨,滔滔不绝讲起村里的变化:沟渠修好了,私塾免费了,连妇人也能报名识字班。“先生说,这都是因为有个叫建文的皇帝,曾经为我们活过。”
朱允?听着,笑着,心底却涌起一阵酸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成就,或许不是夺回皇位,也不是清算旧账,而是让一个普通农家女敢于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过一位不愿欺压百姓的皇帝。
腊月廿三,小年夜。朱允?再次登上钟楼,这一次,身边站着阿禾。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满城灯火。远处河面上,无数河灯顺流而下,宛如星河倾泻人间。
“阿禾,”朱允?轻声问,“你说我是好皇帝,可将来别人骂我怎么办?”
少女认真想了想,说:“那就让他们骂。只要还有人记得您做过的事,光就不会灭。”
朱允?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如春水。
他取出一枚新的建文通宝,递给阿禾:“拿着吧。等你成了女先生,把它挂在学堂门口。告诉所有孩子??”
“??我见过那个皇帝,”阿禾接过铜钱,郑重地说,“他给我点过灯。”
风起,两盏莲花灯在夜空中轻轻碰撞,烛火交映,如同两颗跳动的心。
朱允?仰望星空,喃喃道:
“老师,您看到了吗?
道没有绝,光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