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
问完朱元璋要了工匠,出宫时,李可也是稍稍地算了下自己的手头上,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按照历史,好像朱元璋也没有几年命了。
李可隐约记得有句话好像是叫做,洪武三十五年,朱元璋传位...
夜风卷过钟楼檐角,两盏莲花灯在寒空中轻轻摇曳,烛火映着朱允?眼角的细纹。他久久伫立,仿佛听见了三十年前那一声“陛下快走”的嘶喊,又似看见方孝孺被缚赴市时回望宫门的最后一眼。阿禾站在他身侧,小手攥着那枚建文通宝,铜钱温润,像是还带着皇帝掌心的暖意。
“皇上爷爷,”她忽然开口,“您怕黑吗?”
朱允?一怔,随即轻笑:“怕。但不是怕夜里没有光,是怕人心灭了火。”
阿禾点点头,把铜钱贴在胸口。“我不怕。我们村现在每户门口都挂灯笼,说是‘不忘旧君’。婆婆说,从前天黑了就关门闭户,如今敢点灯,是因为朝廷不再打人了。”
朱允?闭上眼,深吸一口冬夜清冽的空气。他知道,这并非虚言。自《史学令》推行以来,民间风气悄然生变。百姓不再只知“永乐盛世”,也开始谈论“建文仁政”。乡间私塾讲起“壬午忠烈”,孩童背诵《均田策》节选,甚至有老农在田头对孙儿说:“若当年那位爷没走,咱家早就有地契了。”
可他也清楚,这光来得艰难,且依旧脆弱。
次日清晨,乾清宫东暖阁内,陆明远呈上一封密奏:广东布政使司上报,琼州府有士绅聚众焚毁《辨伪录》,并殴打宣讲官吏,高呼“太宗正统不容玷污”。带头者乃前礼部郎中之子,名唤陈文炳,其父曾因反对改史被贬岭南,郁郁而终。
朱允?看完,未怒,反问:“此人可曾读过新版《实录》?”
“回陛下,据报,他曾夜半偷阅禁书,家中藏有建文朝诏令抄本十余件。”
朱允?嘴角微扬:“那便不是真反,而是痛极生怨。”
他提笔批道:“召陈文炳入京,准其旁听议政院辩论三日,再行定罪。”又加一句:“赐驿马一辆,沿途官府供膳住宿,不得怠慢。”
陆明远愕然:“陛下……此举恐被讥为纵逆。”
“纵的是心结,不是叛贼。”朱允?放下笔,“三十多年来,多少人因一句话丢命?多少家庭因提一个名字破碎?今日若再以压制回应质疑,朕与燕逆何异?”
陆明远默然退下。
三日后,陈文炳抵京,蓬头垢面,眼中却燃着倔强的火。他在实学馆外跪了一夜,只为求见皇帝一面。朱允?召他入宫,不设仪仗,不列侍卫,只命人搬来两张椅子,置于御花园梅树之下。
“你恨我?”朱允?直问。
“不恨您。”陈文炳声音沙哑,“我恨这个世道??逼我父亲承认谎言,逼天下人遗忘真相!他说建文是昏君,可他自己临死前还在念《宽刑诏》……那是您登基第一年颁的律令!”
朱允?静静听着,忽而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纸页,递过去:“认得这笔迹吗?”
陈文炳展开一看,浑身剧震??竟是其父年轻时誊抄的建文《新政纲要》,末尾还有方孝孺亲笔批注:“此子可托社稷。”
“你父亲是我当年最看好的青年才俊。”朱允?低声说,“若非靖难骤起,他本该执掌户部。可后来呢?他被迫改口,写下《颂太宗十功》,换得一家苟活。但他每写一字,都在夜里焚香谢罪。”
陈文炳伏地痛哭。
朱允?扶他起来:“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恨,也可以选择重建。我要在南京设立‘壬午书院’,专收忠臣之后、受难遗孤,教授实学、法律与史政。你愿去当首任山长吗?”
少年抬头,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若能教孩子们不说谎……我愿意。”
风波渐息之际,春雷初动。二月初八,恰是去年“双龙逆案”处决主犯周年。朱允?亲赴西市观刑台旧址,主持“忠烈追思祭”。太子朱文奎捧册宣读三百七十九位壬午殉难大臣名录,每念一人,礼部官员便放一盏白灯升空。三百七十九盏灯缓缓飘向苍穹,宛如星河倒流人间。
百姓围聚观礼,许多人跪地叩首,老者泣不成声。一名白发老妇颤巍巍上前,双手奉上一块残破玉佩:“这是我夫君留下的。他是大理寺评事,那年不肯归附,被剥皮实草……三十年了,我终于能说出他的名字。”
朱允?接过玉佩,郑重收入怀中,转身面向万民,朗声道:“今日之祭,非为复仇,而为铭记??记住那些宁死不屈的人,记住这个国家曾经如何因谎言而流血,更记住:唯有真实,方可安魂。”
礼毕返宫途中,朱七低声禀报:“锦衣卫截获一封密信,来自日本萨摩藩。‘白翁’仍在活动,正策划新一轮渗透,目标直指议政院选举。”
朱允?眉头微皱:“议政院?”
“正是。第一批议员将于明年春推选,按《宪纲草案》,各省按人口比例推举贤才,经实学馆考核后参政。保守派已有不满,若此时出现舞弊丑闻或刺杀事件……”
“他们想制造混乱,让改革流产。”朱允?冷笑,“可惜,这一次,朕早已布网。”
他当即召集群臣于文渊阁,宣布提前启动“直言台”试点工程。凡百姓可通过驿站投书,匿名举报官员贪腐、选举舞弊等行为,一经查实,赏银百两,并严惩阻挠者。同时下令,所有候选人必须公开财产与师承关系,接受三个月舆论质询。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有人称此举“开千古未有之先例”,也有人讥讽“似市井争讼,岂帝王之制”?连太子都私下劝谏:“父皇,此举恐致小人诬告成风,反伤君子。”
朱允?只答一句:“宁可十人妄诉,不可一人含冤。”
三月十五,首封举报信抵达北京:江西某县令为其子贿买举人功名,且暗中资助“复太宗庙号”请愿。经查属实,该县令革职查办,其子功名作废,连带牵出六名同谋。此案由“直言台”直报御前,未经内阁转呈,效率之高令百官震惊。
民间反响更为热烈。短短半月,全国收到举报信逾两千封,其中三成查证属实。一位山东农夫揭发本村粮长私吞义仓米粮,竟获赏银二百两(因涉及赈灾),当场被村民抬着游街庆贺。自此,“直言台”被誉为“天子之耳”,百姓争相投书,甚至有孩童编出口诀:“要说理,去直言;有冤屈,找台前。”
与此同时,议政院筹备稳步推进。各省推选大会热闹非凡,既有致仕老臣再度出山,也有布衣学者崭露头角。苏州府一场辩论会上,一位女医竟以“防疫贡献”资格参选,力压三位进士出身的乡绅,赢得席位。消息传开,举国哗然,却又无人能否认其功绩。
唯有西北边陲仍不安宁。四月初,哈密使者急报:瓦剌部集结骑兵万余,声称“迎请太宗血脉归位”,实则欲借“靖”字残党残余势力南下劫掠。甘肃总兵请示是否主动出击。
朱允?沉吟良久,提笔批复:“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命工部赶制百具“火鹞”??一种绑有火药的竹鸢,夜间点燃后可飞越敌营引发火灾;又令商人伪装成走私贩,向瓦剌贵族兜售“大明特制美酒”,实则掺入致幻草药。五日后,敌营果然大乱,首领梦中惊呼“建文帝率阴兵来袭”,连夜撤军,途中自相践踏,损兵三千。
捷报传来,群臣称奇。朱允?却道:“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以智止戈,何须血染黄沙?”
五月端阳,京城疫病再起。太医院束手无策,民间恐慌蔓延。危急关头,那位获封“名誉待诏”的苏州女医再度献策:采集艾叶、藿香、贯众熬汤,分发百姓饮用;另以石灰混合草木灰洒遍街巷,阻断秽气传播。
朱允?立即下令照办,并亲自撰写《防疫谕民诏》,用白话书写,张贴街头:“诸位父老:病从口鼻入,非天罚也。勤洗手,避污井,戴巾掩面,勿聚众喧哗。朝廷已调药十万剂,免费发放。若有隐瞒病情者,不罪;若故意传播,则依法严惩。”
此举大得民心。百姓感念皇恩,自发组织“防疫队”,巡查邻里,帮扶孤寡。连一向倨傲的国子监学子也走出学堂,到贫民区施药送粥。有人感慨:“三十年前若有如此应对,何至于饿殍千里?”
夏至那天,凤阳密室又有新发现:在《治国策要》残卷夹层中,找到一幅洪武帝亲绘的“议会构想图”,标注“三院分权:立法、监察、执行,互不统属,共效唐虞之治”。图旁批语:“吾儿标性暴,恐难守此;孙儿允?仁厚,或可成之。”
朱允?跪拜于地,泣不成声。
当晚,他召集“制度设计局”全体成员,宣布正式启动《大明宪纲》立法程序。他亲自拟定第一条:“凡我子孙,继统者必先宣誓遵守《宪纲》,违者天下共讨之。”并规定,今后皇位继承不再solely依嫡长,而需经议政院审议其德行与能力,方可即位。
此令一出,宗室哗然。几位年长亲王联名上书,称“祖制不可轻改,神器岂容评议”?更有甚者,暗中联络旧部,意图发动“清君侧”。
朱允?不动声色,反下诏邀请诸王赴南京共祭孝陵。众人疑惧,迟疑不前。他便派阿禾随使臣前往各府,每到一处,少女便当众朗读《忠烈传》片段,讲述当年有多少藩王护卫曾为保护建文帝战死殉节。
“你们的祖先流过血,”她说,“为什么你们只想争权?”
一语如雷贯耳。最终,除二人称病未至外,其余亲王悉数赴祭。祭典之上,朱允?不提旧怨,唯独带领众人重读洪武遗训:“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万姓之天下。”随后宣布,将设立“宗室议政会”,允许藩王推举代表参与国家大事讨论,但不得掌握兵权与地方行政。
一场潜在危机,化于无形。
秋分时节,葡萄牙使节再度来华,带来惊人消息:“白翁”已于马六甲被捕,系被其昔日心腹出卖。此人原为建文旧臣后代,因家族遭永乐清洗而流亡海外,一生致力于恢复“太宗正统”,却不料晚年发现自己效忠的竟是篡位者的神话。
审讯记录显示,他在被捕当日仰天长叹:“我奋斗一生,原来是在替魔鬼翻案。”
朱允?阅毕,久久无言。良久,他提笔写下批语:“赦其死罪,押往凤阳守陵十年。每日诵读《壬午忠烈传》,抄写一遍。若真心悔悟,十年后可自由归乡。”
陆明远不解:“此人罪孽深重,为何宽容至此?”
“因为他终究是为了‘正义’而错。”朱允?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比起那些明知真相却仍选择撒谎的人,他至少还相信过什么。”
冬月初七,阿禾生日。朱允?破例准她携全村孩童入宫游览。三十多个农家孩子第一次走进紫禁城,瞪大眼睛看着金瓦红墙,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朱允?亲自带他们参观文渊阁、实学馆、议政院工地,最后来到钟楼下。
“你们知道这灯为什么每年都要点吗?”他问。
一个小男孩举手:“为了照亮皇上回家的路!”
朱允?摇头:“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哪怕最黑暗的时候,也有人不肯熄灭心中的光。”
阿禾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抄册子,递给朱允?:“这是我和同学们写的《真话集》,里面记了村里发生的每一件好事,还有大家怎么学会写字、种新稻种的故事。我想送给您。”
朱允?翻开第一页,只见稚嫩笔迹写道:“建文爷爷回来了,不是骑着马,而是走在我们心里。”
他眼眶发热,轻轻抱住女孩:“谢谢你,阿禾。是你让我明白,真正的江山,不在宫殿,而在这些愿意说真话的心里。”
腊月最后一天,除夕夜。全城灯火通明,爆竹声此起彼伏。朱允?再次登上钟楼,身边站着太子、陆明远、阿禾,以及数百名受邀进宫的平民代表??有教师、医生、工匠、农夫,甚至包括那位曾焚烧《辨伪录》的陈文炳。
他举起一杯浊酒,遥敬夜空:
“敬三十年前死去的忠魂,
敬三十年来活着的百姓,
敬未来每一个敢于说真话的孩子。”
酒洒长空,风起灯明。
两盏莲花灯在岁末寒风中静静燃烧,如同两颗不肯坠落的星辰。远处河面上,万千河灯顺流而下,载着祈愿,驶向未知的春天。
朱允?望着这满城光明,轻声说道:
“老师,您看到了吗?
这一次,光真的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