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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自惭形秽

    洪武二十六年,快到年底。

    大善殿。

    朱元璋倒是没想到,李可竟然还给了他这样一道难题。

    朱元璋自然有问李可为何想要离开的缘由。

    李可也给出了两个理由。

    第一,他不是很放心李...

    夜色如墨,却压不住京城万千灯火。朱允?立于钟楼最高处,脚下是翻涌的人海,头顶是璀璨星河。风掠过他花白的鬓角,将龙袍一角轻轻掀起,仿佛时光也在此刻驻足。阿禾站在他身侧,仰头望着那两盏不灭的莲花灯,忽然问道:“皇上爷爷,明年还能点灯吗?”

    “能。”朱允?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要还有人记得真话,这灯就永远不会熄。”

    话音未落,远处鼓楼传来十二响晨钟,新岁已至。百姓齐声欢呼,孩童放起自制竹哨灯,一盏盏升空,像无数只挣脱黑夜的萤火鸟。陈文炳默默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陆明远手中:“这是我父亲临终前写给建文帝的遗书……三十年不敢启封,今日终于敢交出来了。”

    陆明远接过,指尖微颤。信纸泛黄,字迹潦草,最后一行写着:“臣未能护您周全,唯愿后世子孙,不再以忠为罪。”他抬头看向朱允?,只见皇帝闭目静立,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这一夜,无人入眠。

    正月初三,雪落无声。南京城外十里驿道上,一辆青布小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老却清癯的脸??正是曾流亡海外三十余年的黄子澄之孙黄景明。他在马六甲被捕后押送回国,本应下狱问罪,却因朱允?一句“其祖死节,其孙何辜”,特赦归乡,并准其参与《宪纲》编修。

    “陛下待我黄氏如此宽厚,”他在文渊阁外跪拜,“纵万死不足报也。”

    朱允?亲自扶起:“你祖父当年劝朕削藩太过急切,以致兵败。但他的心,始终为国为民。今日你要做的,不是替祖赎罪,而是帮朕避免重蹈覆辙。”

    黄景明含泪领命。次日即投入“制度设计局”,与陈文炳、方孝孺侄孙方允成等人共议《选举法细则》。争议最多者,乃“庶民能否直选议员”。保守派坚持“士绅主政”,认为农工商贾“无知无识,岂堪议国事”?年轻学者则力主“民意所向即天意所在”。

    争论持续七日,直至朱允?亲临议事厅,命人抬出一口旧箱。箱中尽是各地寄来的“直言台”举报信,其中一封来自贵州苗寨,用炭笔歪斜写着:“我们不懂官话,也不识字,但我们知道谁收了银子不办事。我们要说话的权利。”

    全场寂静。

    朱允?缓缓道:“三十年前,朕失去江山,是因为只听庙堂之声,不闻田野之哭。今日若再拒百姓于门外,便是自毁新政根基。”

    最终,《选举法》定稿:凡年满二十之民,无论出身,皆可投票;偏远之地设代书处,由官吏无偿代笔;每百户推举一名监督员,监察选举全程。

    消息传开,西南夷区击鼓祭山,江南市镇张灯结彩。有村妇抱着婴儿到驿站投书:“吾夫战死靖难,今知子孙可参政,九泉之下当含笑。”

    二月十五,春寒料峭。议政院工地正式奠基,朱允?执shovel铲下第一?土。礼乐齐奏之际,忽见一队白衣人自北而来,为首者手持白幡,上书“请复太宗庙号”。竟是原燕王府旧部遗族,聚集三百余人,跪于宫门前。

    群臣哗然,以为又是一场风波。太子朱文奎怒斥:“此等逆贼,竟敢公然挑衅先帝正统!”

    朱允?却摆手制止,亲自出宫相迎。

    “尔等所求,朕已知晓。”他立于石阶之上,声音清晰可闻,“但你们可曾想过,‘太宗’二字背后,是多少人的血泪?方孝孺十族被诛,铁铉被割耳鼻煮熟塞其口,景清剥皮实草悬于长安门……这些,也是‘正统’吗?”

    众人低头不语。

    “朕不毁成祖庙号,”朱允?继而道,“非因宽仁,而是不愿再开仇恨之端。然历史不容篡改,真相必须昭雪。尔等若真心敬重先人,不如助朕建立‘双史馆’:一修《永乐实录》,补全被删之政绩;一立《建文遗政》,收录未竟之仁策。让后人自行评判,何为盛世,何为暴政。”

    沉默良久,那白幡缓缓落地。

    为首老者颤声道:“我父曾为燕王牵马,亦亲眼见他火烧皇宫……三十年来,我心中日夜煎熬。今日听陛下之言,方知唯有直面过往,才能安顿灵魂。”

    三日后,这批人自愿加入“壬午书院”义工队伍,协助整理殉难者名录。有人甚至捐出家中珍藏的靖难时期军令原件,成为《实录》修订关键证据。

    三月十九,实学馆举行首次公开讲学。主题为“何谓正统”。主讲者竟是那位苏州女医苏婉儿,如今已被任命为“公共卫生总监”。她不谈经义,只列数据:

    “建文三年,全国刑狱案件同比下降六成;减免赋税十七省,新增义仓四百余所;推行‘均田试点’,使十万无地农户得授田契。而永乐元年,仅因‘不顺’二字,诛杀官员两千三百余人,流徙家属九万余口。请问诸君,哪一个更符合‘天命’?”

    台下一片肃然。

    当夜,朱允?召她入宫赐宴。苏婉儿却不肯坐,只说:“民女不敢居功,所做一切,不过遵循陛下《防疫诏》中一句‘病非天罚’而已。从前人们生病,只知拜神跳巫,如今学会煮药洒灰,这是思想之变,胜过千金良方。”

    朱允?点头:“你说得对。真正的变革,不在诏书,而在人心。”

    四月初八,佛诞之日。南京大报恩寺旧址重建竣工,朱允?亲自主持开光仪式。不同于以往帝王祈福消灾,他宣布此处将改为“真理祠”,供奉三类人:一是壬午殉难忠臣牌位;二是历代科技发明者,如毕?、郭守敬;三是民间揭弊义士,首位入祠者,便是山东那位揭发粮长贪腐获赏的农夫李大根。

    “过去寺庙烧香求平安,”他对万众说道,“今后这里要读书求真知。香火不断,不如真理长存。”

    典礼结束时,天空突降细雨。众人欲避,朱允?却伫立不动,任雨水打湿龙袍。“这雨,三十年前也曾下过。”他轻声说,“那天朕逃出皇宫,躲在破庙里,听着雨打瓦片,想着天下苍生是否还能再见清明。如今看来,这场雨洗去了尘埃,也浇醒了人心。”

    五月十三,边关急报:安南权臣黎利遣使求见,称愿归还掳走的大明工匠,并献上《火器图谱》一部,请求通商互市。朝中多疑其诈降,主张趁机出兵剿灭。

    朱允?却笑道:“黎利若真想开战,何必送图谱?此乃示弱求存之举。”遂准其使入境,款待如宾,并回赠《农政全书》与水稻良种。

    使者归国后不久,安南果然内乱,黎利被迫退位,新主主动遣返全部俘虏,且开放三港通贸。大明商船首次抵达交趾海岸,带回香料、象牙与热带药材,极大缓解了南方疫病用药短缺。

    六月初六,天贶节。朝廷颁布《皇室财产公示令》,首次公开历代皇庄数目及收益流向。结果显示,洪武年间皇田占全国耕地不足百分之一,而永乐后期竟达百分之五,民怨由此而生。

    朱允?当众焚毁多余地契:“皇家取于民者愈少,国祚方能愈长。”并下令将腾出土地分给无产流民,按《均田策》重新登记造册。

    此举震动宗室。几位亲王密谋串联,欲借祭祀之名集结私兵。锦衣卫侦知后请旨围捕,朱允?却只派阿禾前往调解。

    少女独自走入王府花园,面对满脸倨傲的王爷们,掏出一本薄册:“这是我家村志,记录了去年分到田地的三十户人家。张三家添了牛一头,李四家盖了新房,赵五媳妇生了个胖小子……这些都是因为陛下把地还给了我们。你们说他是篡位者,可你们的租子什么时候减过一文?”

    一位老王冷笑:“黄口小儿,懂得什么治国?”

    阿禾仰头:“我不懂治国,但我知道,吃饱饭的孩子不会再偷馒头。有地种的人,不会半夜哭着喊饿。你们若真关心江山,为什么不问问百姓想要什么样的皇帝?”

    满园寂然。片刻后,一位年轻郡王起身离席,摘下佩剑放在石桌上:“从今日起,我愿将封邑一半田产捐出,用于办学。”

    风波再息。

    七月十五,中元节。朱允?率百官赴玄武湖畔举行“超度大典”,不限佛教道教,凡壬午以来所有冤死者,皆列名追荐。湖面漂浮万盏河灯,映得水天同辉。

    一位老僧合十问道:“陛下广施仁政,可曾恨过那人?”

    “谁?”朱允?问。

    “夺您江山、断您血脉的燕王。”

    朱允?望向远方暮云,“恨过。但后来明白,最可怕的不是一个人作恶,而是整个时代默许谎言。我若继续恨下去,就会变成另一个靠恐惧统治的人。”

    老僧顿首而去。

    八月初三,在凤阳祖陵旁设立“反思碑林”,刻有三十六块石碑,每一块记载一段被掩盖的历史。最大一块上书:“靖难之役,实为夺位之战。建文帝未亡于火,而是流亡民间三十五载,终返金陵复位。是非功过,交由后人评说。”

    有御史叩首泣谏:“如此书写,恐伤皇家体面!”

    朱允?答:“体面不在掩饰,而在担当。若连祖先之错都不敢认,何以教子孙行正道?”

    秋分之后,葡萄牙使节第三次来访,带来地球仪与世界地图。朱允?凝视良久,叹道:“原来天下如此之大,大明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立即下令,在实学馆增设“海外通识科”,教授天文、地理、航海知识,并派遣青年学子随商船出海游学。首批十人中,竟有一名女子,乃苏婉儿之妹,精通医术与算学。

    冬月初一,议政院建筑落成。整座殿堂呈圆形,象征“民意如环无始无终”,中央设高台供发言人站立,四周阶梯式座位依省份划分。大门上方镌刻朱允?亲题八字:“民为邦本,言路畅通。”

    十二月廿四,预选议员名单公布。全国共推举一千二百人,经考核留下六百,其中布衣出身者占四成,女性三人,最年长者八十二,最年轻者仅二十三。

    除夕前夕,朱允?再次登上钟楼。阿禾已长大几岁,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她望着城中万家灯火,忽然说:“皇上爷爷,我觉得您不像皇帝。”

    “哦?”朱允?微笑,“那像什么?”

    “像一个守灯的人。”

    朱允?怔住,随即大笑,笑声惊起檐下宿鸟。

    良久,他低声说:“或许吧。但我守的不是灯,是希望。只要还有人愿意点亮一盏灯,说出一句真话,这个国家就还有救。”

    风起,烛焰摇曳,却始终不灭。

    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诵读声,那是《真话集》的新篇章:“从前,皇帝住在高高的宫里;现在,皇帝住在我们说的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