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
有的人便是如此,当他在的时候,感觉好像没什么,似乎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是一旦真的少了,这平衡似乎也就真要被打破了。
朱元璋近些日,便接到有人举报,说蓝玉此...
春雨淅沥,打湿了凤阳城外的青石板路。第一届国民发明大赛的余温尚未散去,街头巷尾仍有人谈论那名十二岁女童的“自动报时提醒器”。有老人拄着拐杖在村塾门口徘徊,问先生:“这书里头,以后能不能也教娃娃们怎么做个知冷暖的钟?”先生笑而不答,只将《匠人十问》翻到第五页,指着其中一问轻声念道:“百姓知否和平非来自顺从,而来自威慑???可今日之威慑,未必是刀兵,或是人心中那一盏不灭的明灯。”
朱允?没有再登钟楼。他病了。
太医署连递三道奏报:心脉郁结,肝火上亢,兼有陈年旧伤复发。苏婉儿亲自施针,银针落处,他眉头微皱,却始终未出一声。阿禾守在一旁,手里攥着一方旧帕子,那是当年他在应天城破之夜裹过伤的手巾,早已褪色发脆,却被她珍藏至今。
“你何必硬撑?”苏婉儿收针时低声说,“天下事岂能一人肩挑?”
他笑了笑:“我不是撑,是在等。等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当普通人不再把变革当作恩赐,而是权利的时候。”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沈清澜披着蓑衣闯入,雨水顺着她的斗笠滴落在地砖上,洇开一圈深痕。她双手呈上一封密函:“海南来报,垦荒农场重建工程进展顺利,新式农用炸石炮已完成安全改良,试爆成功,无伤亡。另……朱?之墓前,近日有人献花。”
朱允?缓缓坐起,接过信纸,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字上:“坟头插了一支铁制风车,据说是孩子们做的,随风转个不停。”
殿内寂静。
良久,他轻声道:“他知道风向变了。”
翌日清晨,一道诏令传遍全国:废除“匠籍世袭”旧制,凡技术人才,不论出身,皆可通过“工科举”入仕;设立“技术创新基金”,由议政院监管,专资民间研发;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宣布将在金陵建立第一所“综合学堂”,课程涵盖算学、物理、农艺、伦理与公民辩论,招生不限男女、不分贵贱。
朝堂哗然。
礼部尚书当场晕厥,被抬出宫门。几位老臣联名上疏,称此举“淆乱等级,动摇国本”,甚至有人引用《孟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质问皇帝是否要让“铁匠执印,农夫议政”?
朱允?未作辩解,只命人将《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句抄录百遍,张贴于各部衙门前。
风波未平,边关又起惊雷。
八月十三,辽东急报:建州女真诸部联合蒙古残余,在鸭绿江以北集结骑兵三万,声称“奉天讨逆”,指责大明“弃祖宗之道,信妖术奇技”,扬言南下“清君侧”。与此同时,朝鲜国王遣使求援,称边境烽烟四起,百姓流离。
太子朱文奎请命亲征。
这一次,朱允?摇头。
“刀兵一起,血流千里。我们已有更好的武器。”
三日后,一支奇特部队悄然北上。他们不穿铠甲,不携长矛,而是推着数十辆封闭铁车,车上装有巨大铜喇叭与旋转齿轮装置。领队者正是沈清澜与李大根师徒,身后跟着由聋哑工匠、退伍老兵与志愿青年组成的“心理战营”。
九月初九,重阳节。敌军前锋逼近宽甸堡,正欲扎营夜宿,忽闻山间传出轰鸣之声。起初以为是雷暴,继而发现声音竟似人语,层层叠叠,自四面山谷回荡而来:
“尔等父母在家望归!”
“家中田地无人耕种!”
“妻儿啼哭,盼汝早还!”
更有孩童清唱《思乡谣》,老妇哀诉“儿啊莫送死”,句句直击人心。原来这是“声波放大器”配合录音铜筒之效,将千百民众泣诉录下,借风势与地形共振传播,十里可闻。
女真将领大骇,斥为“鬼神摄魂”,下令焚车驱邪。然士卒已动摇,当晚便有数百人逃亡。次日清晨,又见空中飘落无数纸鸢,其上印着黑白图画:一边是战火焚村,尸横遍野;另一边则是和平耕作,孩童嬉戏,下方一行小字:“你们想留给子孙什么?”
第三日,明军未出一箭,敌阵自溃。建州左卫首领跪地请降,言道:“非战之罪,实乃心破矣。”
捷报传回,举国振奋。有人称此战为“无血之战”,比霍去病封狼居胥更胜一筹。葡萄牙公使惊叹:“贵国竟以‘道理’为炮弹,以‘人心’为城墙,真乃前所未见之文明战争。”
唯有朱允?在御花园中久久伫立。他望着池中锦鲤游动,忽然问阿禾:“你说,若齐泰泉下有知,会否欣慰?”
阿禾轻声道:“他会问:这胜利,可曾少杀一人?”
朱允?闭目颔首。
冬至前七日,存真阁迎来一场特殊仪式。朱允?亲自主持,将《匠人十问》全文镌刻于黑曜石碑之上,立于综合学堂正门前。碑阴则铭刻腾冲三百匠户姓名,包括那位自焚于燕王府的齐泰。工匠代表吴老匠人颤巍巍上前,以锤凿轻轻敲击碑面,三声清响,如钟贯耳。
就在此时,西北风骤起,卷云裂空,一道阳光破雾而下,恰好照在碑文“五问:百姓知否和平非来自顺从,而来自威慑?”一句之上,金光流转,恍若天启。
围观学子齐声诵读,声震屋瓦。
数日后,苏婉儿带来一则消息:云南天花疫情已受控制,接种牛痘者逾二十万,死亡率下降九成。更令人欣喜的是,当地医官结合苗族草药,开发出“温补抗毒汤”,可减轻接种反应。她笑着说:“科学不是孤岛,它需要土地的滋养。”
朱允?听罢,提笔写下批文:“准予推广,并命名为‘苏氏防疫法’。”
苏婉儿红了脸,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正因如此,才值得铭记。”他说。
然而暗流仍在涌动。
腊月初八,佛诞日。京城突现瘟疫传言,称“理工坊炼丹走火,毒气泄漏”,导致多人高热昏厥。锦衣卫查证后发现,患者均曾饮用某“养生道观”分发的“辟谷丹茶”。顺藤摸瓜,竟牵出一个隐秘组织??“天机盟”。
该盟自称传承张陵正一道统,实则由数位失意文人与落魄道士组建,主张“复纯儒、毁机巧、绝工商”,认为一切灾祸皆源于“人心失道,技艺乱伦”。他们在多地设立秘密讲坛,用谶纬之说蛊惑百姓,甚至绘制“末日图”:紫禁城化为焦土,钢铁巨兽吞噬孩童,题曰“妖皇之报”。
最令人不安的是,缴获的密信显示,他们已在南方数省埋设“土雷”,计划于来年春耕时simultaneous爆炸,制造混乱,再趁机起事。
太子震怒,主张株连九族,焚其巢穴。
朱允?却下令:公开审讯,全程记录;允许被告自辩;审判文书刊印全国。
“我们要赢的不只是战役,还有理。”
大理寺公审当日,百姓挤满广场。主犯是一名前国子监助教,博学善辩,言辞激烈:“你们推崇的‘科学’,不过是另一种迷信!谁给了你们权力,决定什么是真理?”
沈清澜出庭作证,平静回应:“没有人天生有权定义真理。但我们相信证据。比如,你可以不信牛痘,但请看看这十万接种者的名单??他们活下来了。这就是证据。”
那人哑然。
最终判决:主犯流放西域垦荒三十年,其余从犯依情节轻重服劳役或社区服务,期间须参加“公民思辨课”学习,并撰写悔过书向社会公开。
判决公布后,舆论两极。有人赞“仁法并施”,也有人讥“妇人之仁”。
朱允?不为所动。他深知,真正的敌人不是这些狂热者,而是滋生狂热的土壤??无知与恐惧。
于是,他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批准“天机盟”残余成员成立“批判学会”,允许他们出版刊物,只要不煽动暴力,便可自由批评新政。条件只有一个:所有言论必须标注来源,不得造谣。
“让他们说话,”他对议政院解释,“沉默的异议最危险。让它暴露在阳光下,真假自现。”
奇迹般地,半年后,“批判学会”自行解散。其最后一篇公告写道:“我们原以为科学是傲慢的独裁,却发现它竟容得下质疑。我们败了,但也醒了。”
春风再度吹过凤阳大地时,第二?国民发明大赛拉开帷幕。参赛作品更加多元:盲校师生合作设计“触觉导航杖”,内置震动感应器;一名寡妇改造织机,使其可用脚踏操作,方便残疾丈夫谋生;最令人动容的,是一位老兵提交的“记忆录音盒”??他将阵亡战友的家书录下,配以语音合成技术,每逢清明,便自动播放,慰藉遗属。
冠军得主竟是海南农场的一群少年。他们利用废弃炮管与水轮机,建成一套“自流水力警报系统”,可在山洪来临前自动鸣笛示警。领奖时,为首少年哽咽道:“我们老师说过,最好的纪念,不是烧纸钱,而是不让悲剧重演。”
朱允?亲自为他们颁奖,随后宣布:将“安全生产委员会”升格为独立机构,直隶皇帝,赋予调查权与处罚权;所有重大工程必须实行“风险公示制”,接受公众监督。
那天夜里,他再次梦见方孝孺。
这次,那人站在一座桥上,桥下是滚滚江水,两岸灯火通明。他指着远处一座铁桥说道:“你修的不是路,是人心之间的缝隙。我不再恨你了,因为你终于明白,仁政不在空谈,而在细节。”
醒来时,东方既白。
三月十七,朱允?做出人生最后一个重大决策:颁布《退位诏书》预告。
他并未立即禅让,而是宣布将在三年后正式交棒,期间全力培养接班人制度。太子朱文奎、女官沈清澜、太医苏婉儿、工坊总教习吴老匠人等十人组成“辅政委员会”,共同指导年轻官员。更重要的是,他推动通过《言论自由法》草案,明确规定“任何公民有权批评政府政策,不得因言获罪”,并设立“皇家纠错奖金”,鼓励民众指出施政失误。
朝野震动,赞誉与诋毁齐飞。
有人称他为“千古第一仁君”,也有人骂他是“祖宗罪人”。街头出现新童谣:“皇上不像皇上,倒像学堂校长;大臣不像大臣,尽是匠人郎当。”
他听了只是笑。
夏日炎炎,他执意前往南京旧宫遗址。那里曾是建文帝执政之地,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他在废墟中找到一块半埋的石础,拂去尘土,隐约可见“正心”二字。
阿禾问他:“你还记得那天晚上说的话吗?最难的是等待。”
他点头:“现在我不怕等了。因为我知道,种子已经发芽。”
回程途中,他突发昏厥。
太医诊断:脑络阻塞,性命无忧,但恐右臂难复。
苏婉儿含泪施救,七日七夜不曾合眼。当他终于睁眼时,第一句话是:“别停《公民思辨课》……孩子们的声音……不能断。”
秋去冬来,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却坚持每日批阅奏章,用左手写字,歪斜如稚童。有人劝他歇息,他笑道:“我这一生,最怕的不是死,是闭眼之前,听见万马齐喑。”
除夕夜,他又登上钟楼,只是这次由人搀扶。莲花灯依旧点亮,映照万家灯火。
阿禾问:“今年最难的事是什么?”
他望向远方,良久才道:“是放手。把火炬交给下一棒的人,信任他们不会让它熄灭。”
话音落下,钟声响起,整整一百零八响,象征破除百八烦恼。
新年第一天,第一批留学生启程赴西域交流。他们带走的不仅是技术书籍,还有《匠人十问》的译本。帖木儿帝国新君回信道:“智者不惧质疑,强者方能自省。贵国之光,照亮丝路。”
三年期满,朱允?正式退位。新帝登基大典上,他静坐台下,看着儿子身穿龙袍,宣誓遵守《宪纲十六条》,承诺“永不恢复酷刑,定期召开议政会议,保障言论与发明自由”。
典礼结束,他独自走向存真阁。在那里,他取出多年积累的日记、手谕与反思笔记,放入一只青铜匣中,封存于地宫,并留下遗训:
>“此匣百年后开启。无论届时盛世与否,请让天下人知道:
>我不是一个圣人,我犯过错,我犹豫过,我害怕过。
>但我始终相信,光明可以战胜恐惧,
>只要我们愿意,让每一个人,都成为点灯的人。”
春分那天,他安详离世。
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告诉孩子们……科学不是魔法,它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全国哀悼三日。百姓自发点燃莲花灯,沿河放流,宛若星河倒悬。
十年后,综合学堂更名为“允文学院”。百年后,《匠人十问》被列入世界文明经典。三百年后,考古学家发掘出那只青铜匣,打开时,发现里面除了文字,还有一枚锈迹斑斑的螺丝钉??那是明理工坊第一台蒸汽机上的零件。
解说牌上写着:“它曾转动过一个时代。”
而在遥远的未来,某座城市图书馆的墙上,镌刻着他日记的最后一句,供世代少年仰望:
>“灯已点燃,路仍漫长。我不求身后颂歌,只愿后来者前行时,脚下少些荆棘,手中多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