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蔺老将军雷厉风行,不多时便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阿默将假玉佩紧紧揣在怀中,朝二人行了一礼,便独自朝城外的破山庙而去。
三十名精锐护卫也已悄然潜入山庙周围的密林,身形隐匿在浓密的枝叶间,只待信号发出。
上官蕙深知此事关乎重大,何况这事更牵扯着蔺穆安的死,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见证这一刻。
她换上一身便装,腰间暗藏长剑,与蔺老将军一同带着几名亲信,悄然跟随在阿默身後不远处,沿途确认埋伏的人手无误後,便在山庙侧後方的一处土坡後隐藏起来,静静等候。
破山庙荒废已久,墙壁斑驳,屋顶残缺,几根朽坏的木梁横亘其间,地上布满杂草与尘土。
若不是上官蕙派人关注沈家,定不会有人把目光放在这破庙上。
不多时,阿默的身影出现在山庙门口。
上官蕙与蔺老将军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里面的动静。
庙堂中央,几个身材高大的南蛮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手中把玩着弯刀,言语粗犷,说着难懂的蛮语。
见阿默走进来,几名南蛮立刻警惕地站起身,手中弯刀握得更紧,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南蛮用生硬的汉话,厉声喝问:「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麽?」
阿默按照事先嘱咐,沉着应道:「沈大人让送东西来。」说着,便要从怀中取出玉佩。
那南蛮头目眼神闪动,上下打量着阿默,似乎在判断真伪。
按过玉佩,过了片刻,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放松警惕,而後嗤笑一声:「沈大人又送钱来了?」
他摆了摆手,随後一个南蛮打开密室随着阿默进去。
等密室门「哐当」关上,头目一屁股坐回火堆旁,伸手从火里拨出块烤得焦黑的肉,对着其他南蛮嗤笑道:「还记得当年在边疆那姓蔺的将军,若不是沈大人偷偷递消息,我们哪能那麽容易射穿他的甲?」
他咬了口肉,嚼得满脸油光,语气更不屑:「可惜他命硬,没当场死透,回了京城还能娶新媳妇。不过啊??」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阴狠:「他的好运气,今年年末,就该断了!」
「姓蔺的将军」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庙外的上官蕙耳中炸响。她浑身一颤,双眼骤然睁大,眼中喷涌出难以遏制的愤怒与悲痛。
蔺穆安!他们说的竟然是蔺穆安!那个与她一同长大丶温润如玉的少年将军,那个她始终怀疑死於非命的故人,竟然真的是被这些南蛮所杀,而且背後还有沈侍中的算计!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冲上头顶,上官蕙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尖寒光四射。
不等身边的蔺老将军反应过来,她已然跃身而起,冲向破山庙。
「哐当」一声,破旧的庙门被她一脚踹开。
庙内的南蛮猝不及防,纷纷惊呼着转过身。
上官蕙眼中布满血丝,嘴唇紧抿,手中长剑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声,直扑那个方才说出杀害蔺穆安的南蛮头目。
上官蕙出身将军家,虽家里不让她上战场,可她自小和兰穆安练武。
那南蛮头目虽一时惊慌,却也久经战阵,见上官蕙剑势凶猛,并未慌乱逃跑,反而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向侧边闪开,同时手中弯刀反撩而上,直取她的腰侧!
上官蕙一心只想报仇,剑招虽快,却忽略了防备。
眼看弯刀的寒光越来越近,她心中一紧,想要後退避开,可身体却因冲势太猛而迟了半拍,眼看就要被刀锋划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粗壮的身影突然从侧旁扑出,正是刚从密室出来的阿默!
他见上官蕙遇险,从密室门後拆下粗木梁,猛地将木梁砸向南蛮头目的手腕。
「砰」的一声闷响,木梁结结实实砸在南蛮头目的手腕上,他吃痛之下,弯刀「哐当」落地。
上官蕙惊魂未定,後背已沁出一层冷汗,却不敢松懈,剑尖直指南蛮头目的要害。
南蛮头目丢了兵器,又被阿默挡住去路,正要捡起弯刀冲上来。上官蕙侧身闪过,长剑趁势向前一送,只听「噗嗤」一声,长剑乾脆利落地穿透了南蛮头目的胸膛。
那头目满脸不可置信,口中喷出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其馀南蛮见首领被杀,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挥刀冲向上官蕙与阿默,有的则想要冲出庙外逃脱。
埋伏在周围密林中的三十名精锐护卫见到信号,瞬间如猛虎下山般冲了出来,将破山庙团团围住。
李御史派来的心腹之人也从各个路口涌出,堵住了所有可能的逃脱路径。
一场激烈的厮杀展开,南蛮虽然凶悍,但寡不敌众,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无法抵挡官兵的攻势。
上官蕙手持长剑,在战场中纵横驰骋,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对蔺穆安的哀思与对南蛮的愤恨,剑锋所到之处,南蛮纷纷倒地。
蔺老将军也拄着拐杖,指挥着护卫们围剿残敌,眼中的怒火丝毫不逊於上官蕙,他要为儿子报仇,要让这些蛮夷血债血偿。
不一会儿功夫,庙内外的南蛮便被全部制服,有的被杀,有的被生擒活捉,没有一个能够逃脱。
地上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破山庙周围终於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与被绑缚的南蛮俘虏。
上官蕙收剑入鞘,剑身上的血迹顺着剑尖滴落,落在地上的尘土中,晕开一小片暗红。她回头看向身边的阿默,真诚道:「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
阿默憨厚地摇了摇头,将弯刀递给旁边的护卫,沉声道:「保护姑娘与将军是我的本分,况且将军的仇,我也想报。」
她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至少,今日总算为蔺穆安报了一部分血仇,接下来,就该轮到沈侍中了。
「带回去。」蔺老将军冷眼看着南蛮头目的尸身。
他虽不能亲手手刃所有参与谋害儿子的人,但这南蛮头目血债血偿,是万万不能少的。
蔺家的嫡长子遭此横祸,庶子也被毁容,圣上还趁机安了个探子进府,如今的蔺家早已没了从前的模样,家不成家。
他恨圣上的猜忌与权谋,可身为臣子,他又无能为力,圣上手中的权利足以轻易倾覆整个蔺家,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
无可奈何下,他只能将这压抑许久的怨气,暂时发泄在这南蛮头目的尸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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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麽?!沈侍中勾结南蛮?」杜尚若猛地抬头看向韩卢,眼中满是震惊:「怎麽一夜之间,沈侍中就落得这般下场了?」
韩卢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压了压心中的波澜:「听街上的差役议论,昨夜三更天,李御史亲自带着禁军去了沈府,二话不说就出示了圣谕,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沈侍中拿下,还当场抄了沈府。听说从沈府里搜出了不少与南蛮往来的信件。」
杜尚若听到这里:「那上官??不行,我去找她。」昨夜那般凶险的局面,上官蕙定然身处其中,可她之前却一个字都没跟自己说,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未曾透露。
韩卢见她这般担忧,连忙放下茶杯,轻声安抚道:「你别太着急,我听差役说,她没受伤。」
「她怎麽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呢?」杜尚若低下头,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失落:「就算她怕我担心,可我至少能为她做点什麽??她这样一个人默默扛着,我这心里难受。」
韩卢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沈侍中势力大,若是事前走漏了风声,不仅计划会失败,我们这些跟她有关系的人,也可能会受到牵连。她该是怕你牵扯进这些危险的事情里。」
「既然如此,我更该去看她。」杜尚若说罢,便起身准备:「她一个人撑了这麽久,现在事情结束了,我总得在她身边陪着。」
韩卢见此,跟老周交代一声,陪她去上官府。
门卫通报一声,便小桃便来引他们入内,刚拐过通往正厅的回廊,就听到正厅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谈话声。
杜尚若缓缓迈步走到正厅门口,上官然看见了门口的她,眼中露出一丝惊喜:「姐姐?小韩?你们怎麽来了?」
蔺夫人也向他们微微点头,眼角微红。
杜尚若微微躬身,快步走到上官蕙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夜是不是累坏了?」
上官蕙见她这般紧张,心中一暖,随即又有些愧疚。她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就是昨夜忙到後半夜,有点没睡好,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杜尚若嗔怪道:「你看看你,眼底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还说没事。这麽大的事,你怎麽就不跟我说一声呢?你知不知道我今早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你出什麽事。」
蔺夫人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眼中露出一丝欣慰。阿蕙有这样真心牵挂的朋友,总算是件圆满的事。
上官蕙握住杜尚若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带着歉意:「是我不好,以後不管有什麽事,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再也不瞒着你了。」
说着,她还举起三根手指,微微蹙了蹙眉,像是在认真保证,惹得杜尚若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蔺夫人看着两人,脸上露出一抹浅笑:「现在沈侍中已经伏法,穆安应该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顿住,喉间像是被什麽堵住,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厅堂里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杜尚若的心也跟着一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
沈侍中伏法了,可蔺穆安的尸骨还留在遥远的边疆,在那片他曾誓死守护的土地上,孤零零地埋在黄沙之下。
他击退南蛮,拯救了边境无数百姓,可死後却连一副完整的棺木都没有,更无人时常祭拜,连块刻名的木碑都没有。
杜尚若想到这些,眼框悄悄热了,再看向蔺夫人时,目光里满是心疼,却又不敢把情绪露得太明显,只能悄悄别开眼,怕自己的眼泪会勾得夫人更难过。
韩卢先前只当眼前是位寻常妇人,听到蔺夫人的话才意识到她的身份。
上官蕙望着窗外远处的天际,声音很轻:「我会去把穆安哥带回来的??」
杜尚若咽了口,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也安慰道:「将军他定不希望夫人难过。」她怕自己一抬头,眼里的泪意藏不住,自己还惦记着穆安,是对韩卢的不尊重。
蔺夫人听到这话,才勉强压下涌到眼眶的泪意,抬手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转而看向一旁的韩卢:「这位少年是?」
杜尚若拉过韩卢的手,掌心轻轻覆在他手背上,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意:「夫人,这是韩卢,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蔺穆安的母亲面前说这些,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彷佛自己的幸福,是对逝者的一种辜负。
韩卢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晚辈韩卢,见过夫人。」
蔺夫人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又扫过杜尚若眼中藏不住的幸福,心中先是掠过一丝失落。穆安挂在心上的姑娘,终究有了属於自己的新生活。但很快,这份失落就被释然取代。
她缓缓露出笑容,只是眼角的细纹里还残留着未乾的泪光:「如此也好,有个人能好好照顾你,安稳度日,那穆安??也该安心了。」
她想起蔺穆安生前,也曾说过要给一个姑娘一个家,每每提起时都掩不住羞涩。如今杜尚若真的找到了能托付一生的人,穆安若是知道,定会为她高兴。
只是这份高兴里,又藏着多少对儿子的思念,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