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影
陈默搬进这套老公寓完全是因为租金便宜，便宜得不像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该有的价格。中介闪烁其词，只含糊地说上一任租客“匆忙搬走”，合同签得异常顺利。
入住第三天，陈默才注意到卧室墙角立着一面等身镜。
镜子被一层薄灰覆盖，边框是暗红色的木质雕花，已经有些掉漆。他并不记得自己带过这样一面镜子进来，也许是前任租客留下的。出于某种莫名的冲动，他没有扔掉它，只是用旧床单盖住，推到墙角。
那天晚上，陈默被一阵细碎的刮擦声惊醒。
声音来自卧室。他屏息倾听——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木头。他抄起棒球棍，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门。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划出银白条纹。房间里空无一人。刮擦声在他进门的瞬间停止了。
然后他看见了——那面镜子，床单滑落了一半，镜面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陈默走近几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镜中的倒影不是他此刻的样子——他明明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而镜中的“他”却穿着整齐的衬衫长裤，头发一丝不苟，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陈默猛地后退，镜中人也后退，但动作慢了半拍，像是延迟的影像。
他颤抖着伸手按向墙壁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镜中又变回了正常的倒影——穿着睡衣，一脸惊惶的他。
“眼花了。”陈默喃喃自语，却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怪事接二连三。
陈默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尤其是靠近那面镜子的时候。有时他会发现家里的小物件换了位置——电视遥控器出现在冰箱里，牙刷插在笔筒中。更诡异的是，他开始在镜中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有时镜中的房间布局会与现实有细微差别——多了一把椅子，或者墙上多了一幅画。
一天深夜，加班回家的陈默疲惫不堪，几乎是无意识地站到了镜子前。他扯下床单，直视镜中的自己。
“你是谁？”他轻声问，并不指望得到回答。
镜中人眨了眨眼。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眨眼。
“我能听见你。”镜中人开口说话，声音与陈默的一模一样，只是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陈默踉跄后退，撞在床沿上。
“别怕，”镜中人微笑，“我就是你，只是……稍微不同。”
“这是什么恶作剧？”陈默声音发颤。
“不是恶作剧。”镜中人平静地说，“每个世界都有它的倒影，我只是你的倒影有了自己的意识。而且，我想和你交换位置。”
“疯子。”陈默抓起床单想要重新盖住镜子。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房租这么便宜吗？”镜中人突然说，“上一个租客，李伟，他同意了交换。他现在在我的世界里，过得……还不错。”
陈默的手停在半空。他记得搬进来时在衣柜里发现过一张被撕碎又粘好的身份证，名字正是李伟。
“为什么选我？”
“不是选择，是必然。”镜中人的表情变得诡异，“这面镜子只会吸引特定的人——孤独、失落、渴望改变的人。陈默，你讨厌自己的生活，不是吗？枯燥的工作，空虚的社交，无人等候的家。我可以替你承受这一切，而你可以在我的世界里重新开始。”
陈默沉默了。镜中人说中了他的痛处。
“考虑考虑。”镜中人轻笑，“我会等你。”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陷入挣扎。镜中人时不时出现，向他展示“另一个世界”的景象——那里的一切都更加明亮、鲜活，充满可能性。相比之下，他自己的生活确实黯淡无光。
终于，在一个雨夜，陈默喝光了冰箱里的啤酒，站在镜子前。
“我同意了。”他说，“怎么交换？”
镜中人眼睛一亮：“很简单，午夜时分，将手掌贴在镜面上，念出你的全名三次。我会做同样的事。”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陈默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
“等等，”镜中人突然说，“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交换是单向的，一旦完成，就无法逆转。”
陈默犹豫了。但想到明天又要面对那令人窒息的工作和孤独，他坚定了决心。
时钟敲响十二点。
陈默将手掌贴上冰冷的镜面。
“陈默。”他念道。
镜中人的手与他的重合，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陈默。”第二次。
房间的灯光开始闪烁，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而寒冷。
“陈——”就在要念出第三次时，陈默无意中瞥见镜中人的手腕——那里有一道他从未有过的伤疤。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什么，猛地想抽回手，却发现手掌像是被胶水粘在了镜面上，无法挣脱。
“太迟了。”镜中人狞笑，“最后一步必须完成，否则我们都会被困在夹缝中。”
陈默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后拽。镜面开始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看到了镜中人真实的形态——不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扭曲、苍老的形体，眼中燃烧着贪婪的火焰。
“你骗我！你不是我的倒影！”
“当然不是，”那东西嘶声道，“我是被困在镜中的灵魂，需要一个新的躯体才能获得自由。李伟太虚弱，没撑过交换过程。但你……你很坚强。”
陈默的指尖开始发麻，一股寒意顺着手臂向上蔓延。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挤出身体。
绝望中，他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用左手抓起桌上的金属笔筒，狠狠砸向镜面。
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掀翻在地。黑暗中，他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是一切归于寂静。
陈默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在一堆碎玻璃中醒来。卧室一片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他的右手掌心有一道细小的割伤，但除此之外，他安然无恙。
公寓管理员来检查情况时，无意中透露：“这镜子又出事了？李伟搬走前也打碎过它一次，但第二天镜子居然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邪门得很。”
陈默毛骨悚然。他决定立即搬走，什么押金都不要了。
打包行李时，他在一堆碎玻璃中发现了一块较大的镜片。出于某种冲动，他把它塞进了行李箱。
新公寓在城市的另一端，明亮通风。陈默渐渐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只是他再也不肯在卧室里放任何镜子。
一个月后的晚上，陈默在整理衣物时，那块他带来的镜片从架子上滑落。他弯腰捡起，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镜中的倒影眨了眨眼，嘴角缓缓上扬。
陈默僵在原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用口型无声地说：
“我还在。”